"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-- 手机访问: m.bookben.cn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=================" 养猪少女变身“福尔摩斯”:江湖天很晴 作者:月星汐 引子 谁这么倒霉,生这么一个败家孩子?   她大字识不了一斗,功夫练不成几招,可吃喝嫖赌抽、坑蒙拐骗偷,这些没出息不长脸的事倒挺在行,不但一学就会,还带举一反三的。   听听人家怎么说她的:   一无所长,两竖为虐,三只贼手,四体不勤,五毒俱全,六亲不认,“七”男霸女,八方聚敛,“九”囊饭袋,十恶不赦,百无聊赖,千人所指,万劫不复……   谁是她的爹娘啊?谁啊!干脆点,爹去少林寺面壁,娘去峨嵋山打杂,别在江湖上混了,丢不起那人!   就纳闷了,本来挺好一小孩儿,长着长着,咋就变异成江湖败类了呢!   不公平啊不公平!就这么一个扔大街上都没人稀得多看一眼的小破孩儿,居然还有好些美男抢着往家捡?老天耶!拜托您不要让这些帅哥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好不好!   这个小破孩儿的故事,就和咱书中说的那样,说是喜剧,有惊悚;说是恐怖,有爱情;说是爱情,有悬疑;说是悬疑,有动作;说是动作,有文艺……   咳!没啥说的了,大家还是看汐的《绝色江湖》吧,那个可爱坏小孩儿的精彩故事!    楔子 他们木然地躲在苇丛中,惊恐地望着对面沙滩上那个人间的修罗场,耳朵里灌满了濒死的惨呼。   那个沙滩上到处是尸体,断肢、内脏、碎肉,散落满地。   血流如溪,将江岸的沙石染成悚目的暗赭色,江水洇起一团团绯色的云,迅速漫延开来……   不知餍足地屠戮,如影随形地绞杀,一切都无可逃避。   这个时刻,那些黑衣蒙面的人仿佛成为天地间的主宰,肆意地收割着弱者的生命。   巨大的恐惧让他们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。   一个女人趴在船边呕吐,一个老人用拳头按住自己的嘴,一个中年男子紧紧握住刀柄,一个年轻的姑娘晕倒了,一对母女痴呆地抱在一起,一个女尼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,一个流浪儿死死地咬着唇……他们眼睁睁地看着,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……   然而,没有奇迹发生。   对岸,一个黑衣人用鞭刺进一人的心窝,另一个黑衣人雪亮的长刀当空斩下,一颗须眉皆竖的头颅迎刃飞起,远远地坠入江心,转瞬便被湍急的江水冲了下去,一片轻红随波而散。   其中一个黑衣人漫不经心地收刀,一串血珠沿刀刃滴落,他抬腿踢倒那具无头的尸身,向着人头跌落处望去,看到水面上那一蓬长发,看到了对岸江边被密实的芦苇遮掩的木船,也看到了船上惊恐万状的渡人。   江面虽然不甚宽阔,但两岸相隔也有三十来丈,急流汹涌,明知道黑衣人不可能杀将过来,木船上的人仍然被他眼中的冷酷残忍吓得心跳欲止。   那黑衣人想也不想,手腕一震,长刀在掌中激射而出,宛如一道利电,向着对面木船的船老大飞去,一刀直贯入他的胸膛。   船老大的身上鲜血狂喷,晃了两晃,栽入江中。   那流浪儿被血喷了一身,不禁腿一软,坐到船上,身边一个肥硕的家伙惊恐地在他身上拱动着,发出奇怪的声音。   船上的人都吓傻了,有人恐怖地大叫。   那个带刀的中年男子似是武林中人,虽然也被对岸的大屠杀惊呆了,但胆子毕竟比这些普通百姓要大得多,眼看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踪迹,情知若不速逃,给他们过得江来,必遭灭口,惊慌之下,他一手抄起竹篙,在水中一撑,渡船向后退得更远,然后被湍急的水流向下游推去。   几个黑衣人望着远遁的渡船,眼里闪着阴鸷的光。  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一(1) 浓雾散去,天上月圆。   野地里,一种浓艳得近乎黑红色的花朵,大片大片地开着,铺天盖地,触目惊心。   赤红的花朵妖冶而魔异,如烈焰,如鲜血,仿佛铺在黄泉路上的华丽地毯,踏上去,往前走,就是幽冥之界。   十三狼瞪大了眼睛,有些惊恐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闯到这里来的。   十三狼是一个人,江湖中最著名的*贼之一。   上个月,他诱奸了关西武林大豪铁掌孙三的胞妹,结果被孙三率好友部众一路追杀,纵使十三狼暗器功夫不弱,终敌不过对方的人多势众,只得一路逃回关内。   两个时辰前,为了躲避关西武林道的埋伏,他钻进了一座老林。在林中奔行不久,便遇雾迷路,雾散之后,他才发觉已陷身在一片诡异如血的花海之中。   “这是什么鬼地方!”   十三狼咕哝着,举手去擦额头上的汗,然后,他的手便僵在额头上。   风吹花动,随着那如泣如诉的声音,前面燃烧的花丛中,突然绽开一抹雪白,冷艳、宁静、高贵,仿佛寂寞幽谷中的一朵莲。   那是一个少年。   一袭白衣,清逸出尘,静静地站在似血的妖红之中,如栖在花间的一片轻雪,风姿绰约,有着独步云端般的傲岸。   十三狼注视着他掌中的剑,白鲨皮鞘,白金吞口,虽未出鞘却透了几分寒意,顿时想起一个人,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。   江湖之中,喜欢穿白衣的人可不少,然而能把白色穿得这样孤傲雅致、不染纤尘的,只有传闻中来自“芦花千顷雪,红树一川霞”的枫雪城的那位。   要真的是他……那就……真他娘的晦气!   对望片刻,白衣人开口道:“千手摘花十三狼?”   十三狼试探着问:“阁下是枫雪城的雪色公子?”   白衣人微一颌首,顿了顿,又道:“我来杀你!”语声静如春水。   “哦!”   十三狼都懒得问为什么,反正这帮自以为是的名门正派,要杀人总会找到理由的。不是为了他弓虽.暴人家的妹子,就是诱奸人家的老婆,或者是拐骗了谁家的闺女,总之没什么新意。   雪色公子见他没有反应,反觉得有点奇怪:“你不逃?”   十三狼冷笑:“我为何一定要逃?”就算对方名头再响,他也不能一招未试,便被人吓死!   雪色公子,枫雪城城主“一剑枫轻色”和夫人“满袖花千雪”的独子,据称是江湖中近三百年来少有的少年奇才。传闻中,九岁独挑山西黑风山庄,称雄山西二十载的黑风庄主,被他逼得从此臣服枫雪城;十一岁灭连云盟,连云盟老大心服口服;十二岁挑战天下成名剑客,后十数位江湖有名的剑客莫名退隐;十三岁为救黄河水患的灾民,一人连劫江南四十八寨;十四岁为了替一个无辜被杀的农家孩童报仇,千里追杀狂魔血屠子,终在大漠将之击毙……   多少年来,江湖不论黑道白道,提起枫雪城的雪色公子,无人不赞其侠义仁心、义薄云天,他掌中那柄会尽天下英豪的白色长剑,也被武林人称之为“雪色”,被推为当今十大名剑之首——武林中,仗掌中兵器成名者多矣,却唯有雪色公子掌中的剑,是因其人而成名。   十三狼上下打量着对面那个白衣少年,心中有些犹疑:   江湖传言也不可尽信,枫雪色虽然成名很早,可毕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,就算在娘胎里就练功夫,又能高到哪里去?多半是仗着家世显赫沽名钓誉,被一些无耻之徒捧上天去……   想到枫雪城在江湖中的地位,十三狼有点头疼。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一(2) 这种世家子弟,一向自命不凡、自命侠义、自命*,成天不是管管闲事、打打架,就是扮扮酷、耍耍个性,幼稚又无聊,最是讨厌不过。   然而,他们虽然未必有真本领,但身后代表的势力却不小,被这种人缠上,那就跟被水蛭叮上似的,咬住就不松嘴,不吸出点血来,不会罢手。   他可以不怕雪色公子,却不得不顾忌枫雪城及其一众帮闲——算了不打了,惹不起,咱还跑不了么?   他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,在四面的艳红中寻找退路。   枫雪色望着他,很好心地提醒:“右面是你穿过的林子,铁掌孙三带着属下正在赶来;后面是处断崖,高百余丈,以你的轻功,跳下去即使不死,也免不了残疾;左边,十里之外,有望月溪,如果你能过得这条小溪,说不定便可觅路逃生。”   被人一语道破心思,十三狼忽然觉得有点小看了对方。   枫雪色接着说道:“不过,我不会让你过望月溪的。”   他忽然袍袖一展,劲风过处,只听得叮叮几声,数十枚晶亮的暗器跌落。随即,有万千红瓣被一股烈风卷起,在空中旋舞,妖异而灵动,仿佛烈焰焚尘、苍天泪血。   十三狼两手握满暗器,额头冷汗滑落。人称他是千手摘花,暗器功夫江湖称绝,然而这一瞬间的冶丽景象,即使他真的有千只手*,只怕也做不来吧?   眼睛里,除了漫天的血红,什么也看不见。十三狼不要命似的把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打了出去,却如泥牛入海,声息皆无。   直到漫天花雨中,惊现一瀑雪色的光芒,然后,他的鼻端突然闻到一股血腥气。   真正的血腥味道,犹带着暖意。   他还来不及去追究这血气从何而来,便觉得咽喉微微一凉,低头望去,一截如银似雪的剑尖,正缓缓抽离,刃上有血珠滚下。   “倒霉……”   十三狼的喉咙深处,挤出最后的两个字,然后,他不情不愿,又心甘情愿地倒了下去。他虽然轻视这个白衣少年,但是并没有轻敌。刚才他的确已经全力以赴,却连看都没有看到,那柄剑是怎么刺入自己咽喉的。   枫雪色低头凝视着十三狼的尸体,眼神里有一抹悲悯。   他并不喜欢剥夺别人的生命,可是很多时候,除恶人,是为了令善良的人更好地活着。   远处,隐隐传来轻灵的脚步声,应该是追踪十三狼而至的铁掌孙三一行人吧?   枫雪色将剑还匣,白衫轻振,转瞬便消失在如火似血的妖花之间。   清流婉转,月光如冰。   枫雪色衣袂翩然,站在望月溪边的一块青石上,洗涤着剑上的杀气。   前方,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惨叫,声音短促,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,却显得分外凄厉。   林中宿鸟被这声音一吓,扑翅惊飞。   枫雪色蓦然抬头,足尖一点,跃过清溪,如行云一般向声音的来处滑了过去。   转过两道山弯,山脚下是一座小小的村子,夜正深,村子里没有一星灯火。   尽管那惨叫只是一声,但枫雪色仍然断定,它就是从这座村子里传出来的。   然后他便看到,在村口的那间茅房门前,倒伏着一具无头的尸体。   这具尸体,穿着女人的内衫,两只手仍然抓着青布腰带,头却飞到不远处的矮篱上,凄清的月光下,那双眼睛里凝滞的恐惧显得分外清晰。   大蓬的血,喷溅得满地,带着温热的腥气。   尸首分离处,兀自“咕嘟咕嘟”地冒着血,皮肉收缩,伤口均匀,骨茬平整,显然是以刀剑等利器,一招断头。   普通的凶手可没有这样的手法,即使是常年屠牛宰羊之辈,也无法如此干净利落地将人的头身切成两截。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一(3) 然而,这还不是枫雪色最关注的。   他更在意的是,这个女人被杀之前的那声惨叫,连远在数里之外的他都被惊动了,为何,这村子到现在都一点动静没有?   当然不会全村人都吃了蒙汗药睡死过去了。   那么,便只有一种可能——这个村子,已经没有人。   或者说,已经没有活着的人。   他也的确听不到这村子里,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。   短短的一瞬间,枫雪色已推断出事件的前因后果:   这个女人方便之后,边系腰带边往回走,却撞见什么,只来得及呼叫一声,便被一刀割成了两段。   那么,她究竟看到了什么?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,又有什么?   枫雪色身形突然拔高,掠上了一棵高树,站在疏冷的横枝上,居高临下地向村子里望去。   月色凄迷,村子黑黢黢的,家家掩门闭户,看不出任何异样。背后的山影狰狞而诡异,耳中除了有风吹叶动的声音,便是一片寂然。  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。   从听到女人惨呼到他赶到这里,几乎只是弹指的时间。凶手是仍在附近埋伏,还是已然遁远?   若是前者,凭他的功夫,附近数十丈内,连花开叶落的声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,凶手隐藏得再好,总控制不住呼吸和心跳吧?   如果是后者,则凶手武功之高,犹在他判断之上——当今江湖,叫得出名号者,速度快过他的,可没有几人。   “哔啵”一声轻响。   东首一间房屋的草顶上突然爆起了一星火花,火势迅速蔓延开来,黑夜立刻被点亮。   枫雪色从树上疾扑而下,冲进火里。   虽然听不到村子里有活着的人,但他仍然不死心,想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人。   他踢开最近的一扇门,扑进屋子,借着火光,看到这是个普通农家,有些粗陋的家具,屋角一张木床,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。   母子三人的头都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歪着,显然是颈骨被生生地扭断了。   枫雪色冷静镇定的眼睛里,突然有了一抹血色。   他掉头冲进第二户人家,差不多的房屋格局,一个老婆婆倒在地上,双眼凸出,舌头伸出嘴外,脸色青紫,颈上还有一道黑紫色的痕迹,明显是被勒死的。   第三户人家,七口人全部胸骨内陷,口鼻呛血,在睡眠之中被重手法击杀。   第四户全家人都被一种极残忍的手法开膛破肚,床上的被褥,已经被血浸透了。   第五家包括一条护院的狗在内,死亡原因全是头骨被一种重兵器捶裂。   第六家与最先发现的女尸同样,都是被利器一切两段。   第七家的主人死得甚是安详,只是脸色铁青,嘴边有黑色的血,显因中毒而死……   火光熊熊,浓烟冲天,火舌不断舔向其他建筑,全村都被卷进烈焰之中。噼噼啪啪的火星爆裂声、屋梁倒塌声,夹杂着人肉烤焦的气味,闻之欲呕。   枫雪色的眼里跳动着火光,脸色却比雪还要白。   这个村子二十一户人家,八十六口人,无一幸免。   都是普通的贫寒农家,可即使村子正中房子建得最好的那家,也没有被抢劫的迹象。   而且,八十六口人,是被七种不同的手法所杀。一击即死,简单而专业,迅速而有效,却没有丝毫特点。   习武之人,在杀人对敌时,会自然而然地使用自己最熟悉的功夫,见多识广的人一见便会认出来。然而,这些最简单的杀人方法,却绝对不会暴露出杀手的身份——这是刻意的吗?   这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小村子,究竟因何会被这么多凶残的杀手屠村?而且连老人、孩子、女人都不放过?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一(4) 虽然,他是在赶路途中。虽然,这些人与他毫无关联——一刻钟之前,他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个地方、这些可怜的人。   但,面对这些被残害的普通村民,他,不能不管。   火势越来越大,用不到天明,这个村子、这些尸骨、这起血案,就会被大火吞噬得干干净净,所有的冤屈和被杀痕迹,都会被烧光。   枫雪色再次冲进火里。   刚才忙于救人的时候,他已用最快的速度察看了现场,虽然什么线索都没有,可是他不甘心。   火蛇向他扑卷着,他挥着劲风逼开烈焰,虽在酷热烈焰中,依然白衣翩然。   仍然是什么都没有。   做这件案子的人,手段毒辣,手法老练,一点破绽都没有留下。   现在,他只有唯一的、不是线索的线索——那七种不同的杀人手法。   枫雪色身形疾闪,躲过一条倒塌的房梁,人已在火圈之外。   然后,他便听到一声极低的声音,似虫儿无意中的扑翅,又似压抑的轻噎。   枫雪色身体忽然旋转,如一片微羽被夜风吹起,人已掠了过去。   夜已经很深,空中明月,笼罩着一团若有若无的淡霭。荒山野地,一派冷寂。   东侧,五十丈外,是一片阳坡,坡上是高茂的草。   而那一声哽咽,便是从草丛中传来。   “出来!”枫雪色声音如冰。   草丛里什么动静都没有,仿佛刚才只是风拂过叶尖的声音。   枫雪色却丝毫没有认为自己听错了,他再次冷冷地说:“出来!”   仍然毫无声息。   他的眼睛里现出一抹杀意,静止了片刻,身子向前滑出数尺,连鞘的长剑轻轻地挥了出去。   草丛中突然蹿出一个人,可是在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做的时候,带鞘的剑,已抵在这人的后心上。   这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,身材瘦小,衣服也破破烂烂的。   原来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!是受了爹娘的打骂,躲在这里独自委屈么?   枫雪色慢慢地把长剑收回:“你一直躲在这里?”   那小孩惊恐地看着他,身体抖得像打摆子,想哭,却又不敢。   “那个村子里的事情,你全看到了?”   那小孩拼命点头,眼中的惊恐更甚。   枫雪色温言说道:“不要害怕,把你看到的,告诉我!”幽深的眸子里,带着怜悯的暖意。   那孩子傻呆呆地看着他,张张嘴,又闭上。   枫雪色暗暗叹了一口气,这毕竟还是个孩子,看到这种屠村惨案,肯定被吓坏了。   这个孩子,是唯一的活口,这起血案,还得着落在他的身上。   月光透过薄薄的云缕,照在孩子的脸上。   那张脏乎乎的脸,现出一种奇异的变化,先是有血,自眼窝缓缓地流下。然后鼻子、嘴巴、耳朵,也出现血痕。再然后,他脸上几乎每一个毛孔都渗出鲜血。   粘稠的血,惨淡的血,诡谲的血。   孩子觉得脸上痒痒的,有点茫然地抬手擦了擦,刚看着沾在手上的一片肉皮发呆,“啵”的一声,手指皮肤却被胀破,然后自指端而上一寸一寸地爆开。   枫雪色脸色微变。   是毒!好厉害的毒!   左手疾挥,五指如弹琵瑟,在那孩子身上一路点下。然后撕裂白衫,裹住这血葫芦般的孩子,身形一展,从草上飘了出去。   村里的火仍然在烧着,只是能燃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,火势已颓,用不了天明,这里便会变成一片白地,然后所有的罪恶便都不存在了。  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二(1) “如今却忆江南乐,当时年少春衫薄。骑马倚斜桥,满楼红袖招。翠屏金屈曲,醉入花丛宿。此度见花枝,白头誓不归。”   韦庄一曲《菩萨蛮》,道不尽江南多少笙歌曼舞、*年少。   烟花三月,江南正是草长莺飞、莺啼燕语时节。   流花河畔的青阳城,长草盈绿,柳丝轻扬,香葩浓艳,春风旖旎。   流花河,是青阳城名门望族聚居之地。两岸是数不尽的金粉楼台、雕梁画栋,河上是看不完的画舫凌波、浆声欸乃;青楼比肩,酒家林立,丝竹飘渺,醇酒笙歌,美人嬉戏,富贾云集,文人荟萃,好一派盛世繁华。   美人巷口,有青石斜桥连接南北两岸。此时,正有一人一骑,踏桥而过。   那是一名俊朗不凡的少年,一袭白色春衫,腰间悬剑,衣袂翩然,胯下银鞍白马,气势如龙,神骏非凡。   这一人一马,气度从容,虽然是行走在闹市之中,却如独步云端般傲岸。   白马春衫名剑,少年*,自然便有美人垂青。   一名着翠色衫子的美貌歌妓,正倚着栏杆闲眺,望见楼下翩然而过的美丽少年,芳心一阵乱跳,纤纤玉手一松,捏在手心里的帕子飘然而落。  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,那少年勒马缓缓而行,惟恐碰到路人。正行进间,忽觉头顶香风微送,他头也没抬,只是轻轻一拍马颈,白马疾行几步躲开。   翠衫歌妓佯装羞恼地顿足,惹来一众莺莺燕燕的打趣和娇笑。随即,又有一个粉衫裸臂的女子“失手”将手中的一枝桃花落下,另一个云鬓金钗的丢下一枝百合,一个珠圆玉润的丢下一包果子……   少年气度从容,被那些女子无礼引逗,不喜也不恼,只是低垂着头,不疾不徐地催马而行,那些女子抛下的物品,却没有一件落在他的身上。   渐行渐远,花街枊巷的尽头,流花河东岸的青石阶下,停着一艘画舫,金阁朱栏,薄纱飘垂,端的华丽。船头悬挂的朱旗,上面那“樱桃破”三个字,笔力浑厚独出,丰骨秾丽,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。   这时,两名青衣小厮自画舫抢上岸来,垂手问道:“枫公子,我家公子等您很久了!”   白衣少年“嗯”了一声,一跃下马,左边的小厮立刻毕恭毕敬地接过缰绳,右边的小厮则躬身请少年上船。   少年拾阶而下,径直登上船头。   舱门微开,一名娇艳的女子立在门边,抿嘴轻笑着挑开帘幕:“公子请!”水滴滴的眼珠轻轻一转,煞是*。   少年微一颔首,踏入舱中。   珠帘之后,一名仅着绯色轻纱的清丽女子怀抱琵琶,正一边弄着弦,一边樱唇轻启唱吟,她的身边,另有两名美艳少女,坐的那个击着檀板,卧的那个把头枕在一男子的腿上,男子抚着她光滑白嫩的脸蛋,修长的手指在她腮上随拍轻扣。   那男子相貌清雅,随随便便地坐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,斜倚靠枕,凤目微睐,眉峰舒展,仿佛静到了极致,然而满室的妖娆却都给他一人占尽,那数名或清丽或冶艳的女子,便如众星拱月一般,在他的面前,黯然失色。   女子们见少年进来,急忙敛衣施礼。   那男子却只慵懒地欠欠身,一袭光滑柔软的蓝色丝质长衫,如水般漾开。   他招招手:“请坐!”轻轻一拍掌,几个歌妓乖觉地奉上茶点果子。   白衣少年微微一哂,抱抱拳,坐在一边。   那男子亲手斟茶,玉色的碗盏,汤液清澈浅碧,清幽扑鼻。他含笑道:“这是昨天新到的雨前龙井,贤弟尝尝。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二(2) 少年端起茶盏,举到唇边,饮了一口,才道:“好茶!”   手腕微舒,雪袖如波,几缕柔和的风轻轻地拂上了那几名歌妓的穴道,她们尚未明白怎么回事,身体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。   蓝衫男子神色不变,慢慢地啜茶。   画舫沿着流花河,向下游驶去。   蓝衫男子的目光越过遮窗的薄纱,望向河面,叹息道:“最近,可越来越无聊了。”   白衣少年淡然道:“我不是来听你发牢骚的。”   蓝衫男子轻笑:“贤弟应该多笑笑。否则,知道的呢,会说你少年老成,不知道的呢,人家会以为你患面瘫……”   “我也不是来听你教训的。”少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,“我送来的人,怎么样了?”   蓝衫男子神色一敛,轻轻叹了口气:“已经不成啦!”   少年明朗的眸子暗了一暗:“那是什么毒?”   “十八年前,江南铁家三少,一夕间全身爆胀,死时不仅体无完肤,连内脏都胀烂如浆,惨不忍睹,后据一位绝世神医验骨诊言,那是一种来自南疆的秘毒,因中毒者全身毛孔流血,皮肤溃烂,如穿血衫,所以,此毒便称做血缕衣。”   “这位绝世神医,可是悲空谷的晚夫人?”   “便是此人。”   十八年前,悲空谷的晚夫人应该还不到双十年华吧?负一身绝世的医术,胸怀慈悲济世之志行走天下,无论是贫民百姓,还是高官巨富,救人无数。医者仁心,被世人称为大慈女菩萨。   少年沉默了片刻:“血缕衣,可有解药?”   “血缕衣霸道歹毒,在南疆失传已久,却想不到,居然会有人将它制作出来!当年晚夫人为了寻找克制这种毒的药物,在中原奇侠神剑晨墨白的护送下,亲赴南疆,却从此一去不返。数年后,才有人在悲空谷看到晚夫人。后来便有江湖传说,称晚夫人在南疆遭遇惨变,返回中原之后,便一心隐居,从此再不谈医。”   少年道:“那么,血缕衣,仍然无解?”   蓝衫人缓缓摇头:“没有人知道。不过自从铁三少死后,血缕衣便再也未现江湖,久了,人们便也忘记了。没想到,事隔十八年,它又出现了!”   “那孩子中的毒,便是血缕衣?”   “他的死状与我接天水屿典藏所载铁三少之死非常相似,但仍不能十分确定。我已经命人将尸身妥善处置,快马送往悲空谷,希望晚夫人能够为我等解惑。”蓝衫人叹息,“只不知道,晚夫人是否理会此事。”   少年沉思道:“谁会用这种毒药,对付一个贫困人家的孩子呢?”   他抬眼看向蓝衫人,“当年对铁三少下毒的人,是谁?”   “据铁家的人说,是一位美貌少女,只因为被铁三少调笑了几句,便下了毒手。”蓝衫人语声一顿,“你怀疑这个女子和你碰到的案子有关?那就完全错了!”   “为何?”   “因为她已经死了!”蓝衫人淡淡地道。   “十五年前,东瀛武士大举入侵寻衅,武林道上七帮十六派的豪杰在东海巨鲸岛阻敌中伏,濒死苦战,各地援兵未赶到,正危急万分之时,一个女子驾舟在倭贼后方突破,独自闯岛,竟将倭人全部毒杀,敌酋临死反击,这名女子身受重伤,被击中落海。据当时幸存的人说,连日苦斗,海中满是血腥,早已引来无数鲨鱼噬尸,待群豪撑伤体欲救援之时,这女子……连尸身都不见了!”   少年喃喃道:“原来,这位用‘血缕衣’毒杀铁三少的,便是踏波西来鱼小妖!”   十八年前,鱼小妖一度名动江湖。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二(3)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从何而来。她如雨后空山的一朵优昙婆罗花,来无影,去无迹,突然间便出现在江湖上。   她容颜美艳,却喜怒无常,仗着一身神乎其神的毒功,恣意妄为,心性邪而手段狠,曾经因为某人多看了她一眼,便弄瞎了人家的眼睛,也曾经为了一对可怜的孤儿寡母,便毒死了欺负她们的亲戚全家……   她混迹江湖只短短三年,却结下无数的死仇,可是她似乎越是仇家满地,越是觉得开心;越是难惹之人,越是要惹;越是在伏杀之中,日子过得越是逍遥自在。   可便是这样一个人见人恨、心理扭曲的蛇蝎美人,却在被仇人一路追杀操舟渡海亡命时,如神女天降,闯进神州侠士和倭土贼寇对决的战场,并舍生扭转乾坤。   鱼小妖虽恶,但东海巨鲸岛之战,为国捐躯,人人景仰,因此江湖上也不再以妖女称之,而人人尊称她为“踏波西来”,以纪念血战之中,那披着满天霞光凌波飞来的一叶扁舟。   家恨固不能忘,但国仇大过家恨,因此即使是以江南铁家为首的一干仇敌,亦从此闭口不谈血仇,算是对那个壮烈又歹毒的女子鱼小妖,表示一丝的敬意。   遥想昔年快意恩仇的前辈,和悲壮惨烈的武林传说,两人都有些心驰神往。   画舫内一时无言,良久,蓝衫男子稍稍坐正了身子,挽起了窗纱。   外面不知何时,已经烟雨迷蒙。   若有若无的雨丝,打湿了清冷的石板路,白墙灰瓦的建筑,雕花的窗子映着的纤细身影,河边飘摇的水草,弯弯如月的拱桥,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……好似一幅动中有静的淡雅水墨画。  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:“江南的山色空濛,水色温润,终究比我那接天水屿多了三分红软!”   纤微的雨滴自窗外飘入,落在白衣少年俊朗的脸上,他随意地用手指在颊上沾了沾,凝视着指尖上的一点润湿:“斯人已逝,那‘血缕衣’却未绝江湖啊!”   蓝衫男子又发出一声喟叹。   白衣少年问道:“方兄,我拜托你的第二件事,可有着落?”   蓝衫男子为少年续上新茶:“最近一个月来,至少有四处,发生类似的灭门惨案!”   白衣少年有些动容:“四处?”   “第一件,是二十七天前的东林镖局,连镖师带趟子手带伙计,三十三人全员尽殁。据官家分析,是趁镖局众人在饭厅中用餐之时,总镖头唐林狂刀斫杀镖局全员,最后挥刀砍下自己的头。   “第二件,是二十天前的乌鹊庄,半夜时分突起大火,由于火势很大,邻近的村民救火已然不及,全庄六十一人,无一活口,尸骨几乎都被焚毁,表面上看是夜间火烛未熄引起的火灾,但仵作据幸存的几具残骸验尸,证明系死后焚尸。   “第三件,发生在十五天之前,万江集周氏夫妻和三个小孩儿,一夕暴毙,连在家中借宿的亲戚母女也未能幸免,此后,周家左右邻居十六口人,相继暴死,尸身全体乌黑肿胀,乡里疑是瘟疫,已将房屋连尸体一同火化。   “第四件,是一个姓孙的守义庄孤老儿,被发现死在义庄住处,因为义庄孤处僻壤,所以没有连累旁人——之所以把这件案子和其他的联系起来,是因为事发之前,曾有一个赌鬼在远远的山坡上,看到有几个打扮很奇怪的人走进义庄,其中有一个背着很大的锤,有一个挎着刀,一晃就不见了,当时他还以为眼花……”   少年眉峰敛起:“有锤?还有刀?”眼前浮现出被捶碎的头骨、被割掉的头颅、被剖开的胸腹……   蓝衫人“嗯”了一声:“你到过的那个村子,叫半月村,村中皆是土生土长的农户,农家人虽然手脚粗壮,却没有一个会半点功夫!实际上,除了东林镖局,所有的人全是普通百姓,见到泼皮打架都会躲,和江湖仇杀更是半点边也不沾!”   白衣少年思索片刻:“除了大多是普通百姓、被灭门残杀这两点外,这些人家之间,有没有什么联系或者共同之处?”   “有!肯定有——”蓝衫人一脸的凝重。   少年秀眉一挑:“哦?”   “——可是还没有找到。”蓝衫人无辜地摊摊手。   他语声突然一顿,看着顶在喉间的带鞘长剑,伸出两根手指,小心翼翼地将它推了开去。这口剑端的锋利,即使没有出鞘,寒气也侵得他颈部肌肤生疼。   “开个玩笑而已,不至于拿刀动剑吧!”蓝衫人“委屈”地说道。   白衣少年缓缓地把剑放下,悠然说道:“我也是开个玩笑而已。”   蓝衫人瞪着他,忽然微笑。   这个白衣少年,枫雪色,温润秀雅中内敛风雷,果然不愧是少年一辈中的翘楚!   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:“请美人唱支曲子吧!”   蓝袖随意挥卷,随即躺卧在地板上的几名歌妓“嘤咛”娇呼,缓缓地张开了眼睛。   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1) “晚妆初过,沉檀轻注些儿个。向人微露丁香颗,一曲清歌,暂引樱桃破。 罗袖裛残殷色可,杯深旋被香醪蚟涴。绣床斜凭娇无那,烂嚼红茸,笑向檀郎唾。”   歌妓们唱的正是李煜的《一斛珠》。   “樱桃破”画舫便在这婉转绮丽的檀板清歌之中,沿流花河缓缓而下。   行不多时,已到桃花渡,河面上花船、小舟都渐渐多了起来。   桃花夹岸,粉雾飘摇,软香氤氲。   十里桃花中,游人们或结伴信步闲游,或撑青竹骨伞独行,或三三两两赋文高谈;烟岗雨霰下,美人与红雨争媚,仕子与刘郎竞雅,端的*至极。   “樱桃破”在岸边泊下,蓝衫男子着人将画舫的窗子打开,与枫雪色坐在窗内,隔着薄薄的纱幔饮酒赏花。   “‘桃花一簇开无主,可爱深红爱浅红’,古来咏桃花的诗词无数,但窃以为,唯杜诗圣这句,最是情深。”   “周兄此言差矣,杜子美诚然情深,但说起咏桃花,小弟却认为还是李太白的‘桃花流水窅然去,别有天地非人间’乃佳句天成。”   “不然不然,愚弟却以为梦得先生的‘百亩庭中半是苔,桃花净尽菜花开。种桃道士归何处,前度刘郎今又来’言极浅而情极伤……”   岸上,一树开得极艳的桃花下,三个腐儒酸丁你一言我一语,辩论得兴高采烈,声音越来越大。   蓝衫人无奈笑道:“这几位谈得忘情,却未免聒噪。”   枫雪色听得不禁微微而笑,举杯邀蓝衫人共饮。   正想命人操舟寻一安静处,忽听岸上一阵大乱,有人吼道:“闪开闪开,当心溅一身血!”   两人向混乱来处看去,便见打远处过来一队奇异古怪的人马。   当先少年穿着破衣烂衫,敞着怀,露着里面的中衣,油渍麻花已经分不清颜色;脚下趿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烂鞋,十个脚趾头有六个很嚣张地露在外面,一个比一个脏;头上歪戴着软帽,虽然半新不旧,但还算干净,可是那一脑袋乱发却不知多久没有梳理过,乱如鸦巢,还挂着草屑,仿佛刚从谁家的鸡窝钻出来一样;再往脸上看,那张脸大约几年没洗过,污垢糊面,已经都分不出本来面目是什么了;两只手乌漆麻黑,叉着腰边行边吆五喝六。   别看他脏得很像邋遢鬼现世,但骂骂咧咧之时,气势倒也不弱,甚至还勉强有几分雄纠纠气昂昂。   他的身后,跟着有三四十人。这些人是一码儿的老弱病残,最大的得上七十岁,小的刚十五六,个个衣衫蔽旧,壮年的不是身上多了零件,便是少了零件。引人注目的是,这干人,两人操一辆推车,推车上放两只大木桶,一把长柄木勺,隔着犹有数十丈远,便有恶气扑鼻,让人欲呕。   这群人浩浩荡荡、杀气腾腾地奔这个方向而来。   桃花林中的男女游人侧目而视,看清来人,纷纷掩鼻走避。有性情粗豪的人则骂道:“他奶奶的,青阳城里倒夜香的也要造反啊!”   “挺杜子美派”的穷酸叫道:“哪里来的贱役,这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吗?还不走远些!”   当先那邋遢少年恶声骂道:“闭上你们的鸟嘴!给老子滚开!”   “挺李太白派”的气得直哆嗦:“你这泼皮,竟敢对我等无礼!来人,拿了我的手帖,去城里的衙门……”   那泼皮少年一脚踹在他屁股上,将他踢了个跟头。   秀才遇到兵,有理说不清。文人动嘴皮子那是一个比一个厉害,可是碰到吃生米的野蛮人,唯有抱头鼠蹿的分儿!   “挺刘梦得派”和“挺杜子美派”的见势不妙,上去架起“挺李太白派”的,三人一溜烟地走了,边走边死要面子地叫嚣:“你等着!你们等着!我们这就去报官!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2) 那泼皮也不理会,翘首向流花河中看了一眼,指着其中一艘朱红色的华丽花船,吼道:“就是它——胭脂齐!大伙上啊!”   枫雪色和那蓝衫男子一齐看向那“胭脂齐”,水红锦幡,绣着三个黑色大字,赫然正是“胭脂斋”。敢情这泼皮还不大识字,齐斋不分!   只见那群老弱病残,人人争先,个个奋勇,齐齐地吼一声,推着车冲向河边,离得近了,便揭开木桶,用那长柄木勺舀起桶中黄白之物,奋力向“胭脂齐”甩去。   那“胭脂齐”还没反应过来,已被浇上无数的“黄金”,船上歌妓顿时惊恐呼叫,娇滴滴听得人煞是心疼。   一个胖鸨娘和一个瘦龟公从舱中蹿了出来,戳指大骂:“哪里来的混账王八蛋,敢到老娘这里撒野!”话音未落,一瓢“黄金汤”飞过来,将她的胖脸糊得个严严实实。   胖鸨娘被熏得一溜跟头,倒在船板之上又哭又骂,瘦龟公极有眼力见儿,“嗖”地跑回舱里,再也不出来了。   那泼皮哈哈大笑:“敢欺负老子的花花,老子臭不死你们!大家速度快点,他们要逃!”   岸上诸位一听,更加地卖力气抡大勺。   一时间,流花河上空,尿水淋漓如雨,粪便去似流星;流花河水面,桃瓣莹莹若粉,人矢黄黄似金。除了“胭脂齐”,流花河中很多无辜的船也被波及,大家如受了惊的泥鳅,嗖嗖地满河逃蹿。真是谓为奇观!   “樱桃破”上的诸人也快被熏死了,枫雪色和蓝衫人又好气又好笑,急忙吩咐:“关窗!关门!开船走人!”他妈的这市井泼皮也太狠了,这么损的招都想得出!   “胭脂齐”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,舟子们发一声喊,顶着粪雨操舟逃命。   那泼皮极为无赖,眼见敌人已经逃出攻击范围,左手拎起一只“黄金桶”,右手抢过一柄“黄金勺”,纵身跃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船。站在船尾,威风凛凛地抡勺发射。准头极佳,勺勺都招呼在“胭脂齐”的舟子身上,打得他们哭爹叫娘。   被他占据的这条船可惨了,船中之人喊一声“苦也”,“砰”的一声,两条人影自舱内破顶冲出,一白一蓝,白的如高山之雪,蓝的若深海之澜,惊弓之鹤般,翩然向岸上掠去。   泼皮回头一顾,有些诧然,但随即又回过头来,看着“胭脂齐”上众人不堪攻击,竟然纷纷跳水逃避,场面极为狼狈,他不禁捧着肚子狂笑。   枫雪色和那蓝衫男子足不沾地,直掠出数十丈远,始并肩停在一株深红色的桃花树下,互望时发现对方面上都犹有余悸——这两人,都是江湖中少年一辈不世出的奇才,即使面对如林强敌、诡奇险境,也不见得会皱一皱眉毛,但那堆千万人制造的黄白之物,却成功地把他们逼得落荒而逃。   虽然这是上风处,已闻不到那扑鼻的恶臭,但两人仍如在噩梦中,仿佛自己满身都浸着那凶恶至极的味道。   蓝衫男子抖着衣服,好气又好笑:“那小子真够缺德的!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,头一次见到这种市井无赖!”   枫雪色摘了一枝桃花,放在鼻端轻嗅,仿佛是借桃花的草木清新之气驱逐噩梦一般,良久,轻轻摇头叹息:“堂堂接天水屿的大当家方渐舞,居然会被一个泼皮赶得比兔子逃得还快,传到江湖之上,真是个笑话!”   “我记得,是你先冲出去的吧!”蓝衫人斜睨了他一眼,冷冷地说,随即发狠,“这小子,绝对不能轻饶!”   这泼皮小子会一些功夫——当时“樱桃破”距离他至少有三丈远,他手拎一只百十来斤的粪桶跃来,竟然毫不费力。可是一个习武之人,却对那些操皮肉生意的青楼苦人做出这种下三滥的行径,简直比不学“武术”的市井无赖还要阴损三分!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3) 那边厢,眼看着“胭脂齐”差不多被粪汁浇透,从里臭到外,不破费一笔银子辛苦整理,是没法子再待客了,那泼皮终于心满意足,抬足将木桶踢下河去,隔着数丈,“嗖”的一声跃上岸,大笑着带领一众老弱病残扬长而去。   苍穹万里,明月初升。   白日里那突来又倏去的细雨,将春的夜色洗得无比清亮。淡淡的月光将雁合塔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。   雁合塔是座七层佛塔,却久已无人打理,塔下芳草萋萋,在苍白的月光下,看上去荒凉而寂静。   塔的第一层,靠墙有几尊缺头少臂的残破佛像,残像脚下,堆着烂稻草。稻草之中,半卧着一个家伙,圆滚滚的躯体,穿着白色皮毛“外衣”,上面洒着几朵黑花,大大的耳朵,眯着一双小眼睛,肚皮贴着地面,懒懒地盯着塔中间石板地上那一团跳跃的红色。   那是一堆篝火,火势很旺,一根粗大的树杈上,串着一只烤得半熟的肥鸡,油脂不时滴进熊熊的火焰,发出滋滋的声音,香气四溢。   火堆边,坐着一个邋邋遢遢的少年,用一只沾着草木灰的手,缓缓地转动树杈。   眼看鸡烤得差不多熟了,那少年也不嫌手脏,撕下一条鸡腿,然后将剩下的大半只鸡向稻草上的那位丢去,咬着鸡腿说道:“花花,明天咱们得换个地方混了!”   今天在前边不远的农户偷鸡,被那老寡妇拿着扫帚追着好一顿骂,还说逮到就要打折贼腿!奶奶的!她逮得到么?要不是看她年纪老,非当场就气死她不可!咱不就是吃了她十几只鸡嘛,至于跟咱拼老命啊!   稻草里的那位正连啃带嚼,抽空“哼哼”了两声,大约是表示对搬家没意见。   “对了,我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色呢!平时走到哪儿调戏哪儿的民女也就算了,这才在青阳城没待几天,你还添新毛病了,没事老去勾搭蔡老头家的肥妞,那妞儿长得一点都不好看,耳朵小嘴又短,我就不明白,你看中她哪儿了?”   那位“花花”被唠叨烦了,抬起头不满意地瞄了他一眼,意思是我的心事你永远不懂。   “噗”的一声,少年将鸡骨头掷在“花花”的头上:“我警告你啊,听说蔡老头年轻的时候可干过劁猪的勾当,当心人家让你断子绝孙!”   “花花”似乎有点怕了,往稻草丛里钻了钻,发出“哼哼”的声音。   “我知道你舍不得蔡家妞,我其实也舍不得孙寡妇家的鸡啊!孙寡妇家后坡,长了一片断梦草,那鸡是吃断梦草和断梦草虫长大的,肉嫩味鲜,还有种特殊的香甜,离开青阳城之后,咱再也吃不着喽!”少年叹了一口气,“可是不搬家不行啊,要是一个因为偷鸡被打折腿,一个因为偷情被变太监,那咱哥俩还怎么闯荡江湖嘛!”   “笃、笃、笃!”   雁合塔一楼虚掩的破门上,响起轻轻的敲门声。一个愉快的声音在问:“有人在吗?”   少年立刻说道:“没人没人!”   “没人那就不用敲门了!”   话音落地,“喀嚓”一声,倚门的杠子断成两截,破门大开,两个肉球发力挤了进来。其中一个穿灰衫,圆胖的脸上,眼睛都被肥肉挤成缝状,整个人像一大坨沾了灰的肥肉;另一个穿着青衣,五官皱巴到一起,如刚蒸出来的大包子。   灰衫肉球一进来,立刻耸着鼻子狂嗅:“好香的味道!好香!”东张西望,瞥见“花花”正啃着的烤鸡,一双小眼睛顿时灼灼放光。   那“花花”极为聪明,见势不妙,生怕食物被抢,吭哧几口将剩下的烤鸡咬进嘴里,连鸡骨都嚼碎了吞下去。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4) 灰衫肉球脸色变了一变,悻悻地转回头,挤到火堆边坐下:“借个地方!”   青衣肉球早已在火边落座。   这两个人体型庞大,占了五分之四的地方,邋遢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肉夹馍里最中间的那一片,被两座油腻腻的肉山压迫得非常不舒服。   他好生气闷,狠狠地瞪了两个肉球一眼,往边上挪了挪。   两个肉球才坐定,又有人走进来。   这次是两名十三四岁的童子,眉清目秀,穿得干净整洁,各拎一只极大的竹篮,篮上盖着白巾。   童子进得塔内,向两名肉球躬身施礼,将竹篮放在二人面前,然后悄然退出去。   灰衫肉球揭开一只篮上的白布,伸手抓起一个荷叶包裹:“老马家的酱肘子!”两把扯去外面的荷叶,果然露出一只枣红色的猪肘,油光光红亮亮,肥瘦适中,看上去甚是美味。   他抓起肘子啃了一口,然后抛给青衫肉球,又从篮子里掏了另一个包出来:“啊哈,是白云观的素鸡!”   “如意斋的烤羊腿!”   “松枝黄兔!”   “美人坊的蜜制酥鱼!”   “……”   各色美食流水般地从篮子里掏出来,两个肉球一边大嚼一边狂赞,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。   那少年佩服地看着他们,终于知道,这两个大肉球是怎么堆成的!一扬手,接住灰衫肉球扔过来的一个炸鹌鹑,愕然道:“干吗?”   “瞧你馋的,口水都流脚面上了!”   “谁流口水了?”少年恼羞成怒地举袖子擦擦嘴角,确信自己确实没有流口水,“哪有!”   两个肉球不禁哈哈一笑。   少年一生气,把炸鹌鹑扔回竹篮:“什么破东西,我用脚做的都比这好吃!”   “哎哎哎,你别乱扔啊,你摸完粪桶,洗手了吗?”   灰衫肉球手忙脚乱地把那只炸鹌鹑丢给趴在稻草堆里的“花花”,那“花花”极有“傲骨”,眨着小眼睛瞟了一下,笨拙地扭头去看少年。   少年瞄瞄两个肉球,从火堆里拾起一块燃着的木头,一边拨弄篝火,一边漫不经心地道:“什么啊?”   灰衫肉球乐了:“小子,白天在流花河桃花渡,你玩得挺好啊!”   少年谦虚地道:“过奖过奖!”看上去这二人就不像好东西,果真是来者不善哪!  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少年猛地大喝一声:“花花,逃!”   手中着火的柴猛地捅向灰衫肉球的脸,同时一脚将竹篮踹向青衫肉球。趁两人躲避之时,与“花花”一同向塔门口冲去。就在一脚将要踏出塔门之际,眼睛突然一花,头已经撞在一堆肉肉软软的东西上面,一愣间,那东西突然涌来一股大力——   “砰砰”两声,少年与“花花”四脚朝天跌进烂草堆中。   两肉球并排站在门口,将塔门堵个严严实实,一边揉肚子,一边乐哈哈地道:“你这么急干什么哪,晚餐还没吃完呢!”   那“花花”大概撞得蒙了,倒在草堆里直哼哼。少年的脑袋也一阵阵发晕,暗暗心惊: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   灰衫胖子笑嘻嘻地道:“你在青阳城的大街小巷也混了半个月了,难道没听过‘不吃不喝’兄弟?”   “没听说过。”少年揉着脑袋站了起来。   灰衫胖子也不生气,笑道:“没听说过,不代表我们哥俩无名,而是因为你孤陋寡闻。我是张不吃,我兄弟王不喝。青阳城方圆百里,我们兄弟如果称第二,就没有人敢当第一。”   少年咧着嘴,苦笑:“原来青阳城饭桶都排名位论座次啊!”   这“不吃不喝”兄弟果然没白长这么胖,否则脸皮不可能这么厚!嘿!不吃不喝,能养成这副猪样——不,不能侮辱猪,至少花花比他们好看……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5) 青衫肉球王不喝皱皱眉:“你这小孩儿,不但办事缺德,嘴也挺损!”   “怎么说话哪你?谁缺德啊?我和花花好好地在这儿过夜,你们来抢我的地盘,还把我们俩撞个跟头,还指望我管你们两位叫大爷啊?”少年回嘴。   张不吃乐了:“别说大爷,你就算叫爷爷都没用!喂,你眼珠用不着转来转去,这雁合塔,你是逃不出去的!”   少年也不害怕,揉揉鼻子:“别废话了,赶紧说正事。本大爷又没偷你们家的东西,花花也没拐走你们家的猪,你们找本大爷麻烦干吗?”   张不吃一直笑眯眯的脸突然一冷:“你是本月初一来的青阳城,今天是十六,刚好半个月。这半个月里,贺家庄毛大牙家的饭锅被扔进猪粪里,黄叶埔子的孙寡妇丢了十二只鸡,赵员外突然被一条街的狗咬得满世界跑,醉红轩的醉红姑娘半夜被绑走,丢进河里泡了多半宿,城里南北杂货店不见了五篓上好的京城蜜饯——那可是五篓甜食啊,怎么没把你齁死呢……”   他屈着手指算了算:“大小一共三十一件,是你干的,没错吧?”   “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干了?”那少年嘴极硬,打定了主意死不认账!   王不喝冷笑一声:“如果没有猜错,那只鸡,就是你从孙寡妇家偷的吧?”他指指扔在塔角的一堆鸡毛。   “鸡毛上写着孙寡妇呢?你说它是孙家的,叫它让它答应啊!”   这无赖居然如此强词夺理,王不喝脸上隐隐有了怒色,不过他还真没有本事让那鸡毛承认自己姓孙,忍了又忍,道:“今天大闹桃花渡,无数人在场,这个,你否认不了吧?”   少年理直气壮:“我干吗否认啊!那就是我干的怎么着?那个胭脂齐的胖婆娘,居然敢踹我家花花,爷爷没剁了她的狗蹄子,是便宜的!送几桶‘黄金’算是关照她的生意!”   “胭脂斋!”张不吃纠正道。   “我管它叫什么!”少年很不屑,“原来,你们是胭脂齐的龟公啊!”   “放屁!”王不喝一巴掌拍过来,这牙尖嘴利的无赖居然当他们是龟公,非打掉他两颗牙,让他知道厉害。   少年往下一缩,巴掌从头顶掠过,虽然没被打到,破帽子却被扇飞了,一头乱发顿时炸了开来,他大怒,一边破口大骂,一边瞄着门口准备夺门而逃。然而看到外面的某件东西,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惊慌、恐惧的神色。   张不吃哈哈一笑:“小子,你嘴不是挺硬的嘛,这就怕了?”   少年勉强笑了笑,颤抖地抬起手,指指塔门处:“后……后面……”   张不吃笑道:“少来!老子是老江湖了,才不上当!你乖乖地趴在这儿,让老子揍你一顿,然后滚出青阳城,所有的事一笔勾销……”   大笑着,五指抓向少年,半途之中,身形突然向后疾射,虽然身体庞大,但却轻如纸鹤。   与此同时,王不喝也动了,一掌挥去,将木窗劈开,积年尘土中,胖大的身体已穿窗而出。   他们一动,少年也动了。   他在“花花”的屁股上轻踢一脚。“花花”甚是机灵,掉头钻进稻草丛里。少年迅速将其遮盖好,就地一滚,抱着头缩到一个攻击不到的死角,只露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向外看。   雁合塔外,有一棵高高的松树,树杈上,倒挂着两具小小的尸体,只有尸身,头却不见了,看样子死去已经半天,血都喷尽了,流下来的血已成滴状。   看衣着,这正是刚才送吃喝的那对童子。   张不吃站在尸体前,手里握着一对短钩,一张胖脸上,五官已然舒展开,脸上的表情有愤怒,有悲伤,还有恐惧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6) 这两个孩子才十三岁,是他和王不喝抚养长大的弃婴,平时聪明伶俐、勤奋向上,如今,却被人斩首之后倒悬在树上……   身后,传来风吹衣袂的声音。   他霍然转身,三丈外,站着一个黑衣人。中等身材,从头到脚都是黑色,脸也被一块黑巾罩得严严的,肩上扛着一口无鞘的破风刀。   薄薄的刀背,弯曲的刀柄,刀锋映着月色,明明是春夜,却令人感觉到秋水的寒。   张不吃忽然冷笑:“阁下何人?”   那黑衣人一语不发,只是木然地盯着他肥胖的颈子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部位下刀。   那目光如蛇目般阴沉,张不吃感觉颈上有些发凉,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:   “阁下可是冲着俺兄弟来的?”   那黑衣人仍然没有开口。   夜很静。   只有血从高处流下,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。   张不吃握紧双钩,心里微乱:这么半天,怎么兄弟王不喝一点动静都没有?莫非……   他突然跃起,向前冲了过去,一招“披缁削发”,连人带钩向黑衣人攻去。人尚在空中,突觉左足一紧,被什么缠住了,然后被一股大力向下扯去。   张不吃落地之后就势一滚,左手钩一搅,钩身被一条黑色鞭子绕住。两下一用力,那条鞭如活的一般,突然一抖,他的左钩已脱手而飞,但总算缠足的鞭梢也解开了。   空地之中,缓缓地现出四条人影,同样的打扮,黑衣、黑巾,只是武器不同,除了这个用刀的,还有用鞭、用锤和空手的。   张不吃心中暗惊,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,他与他们尚未交手,但凭刚才那一鞭的力道已可确定,自己不是对手。假设这几人功力相当,那么,一个人他或许勉强可以应付;如果两个,就必败无疑;三个,逃都逃不掉;而四个,便只有闭目等死的分,连生死挣扎都可以省了。   兄弟王不喝的武功尚在自己之下,此时声息皆无,只怕已遭不测!   张不吃心里一痛。   不吃不喝兄弟,在江湖里也许是无名小卒,可在青阳城却是响当当的人物。   哥俩从六岁就在青阳城的大街小巷厮混,不论是急人之难,还是扶危救困,一直焦不离孟,孟不离焦,至今,已经近三十年了吧?   三十年来,兄弟两人一起受过冻挨过饿,也一起分享过好吃好喝,被人骂过打过,也被人爱过敬过,这样的人生也算快意,倒没什么遗憾的,只是,他们兄弟虽不足惜,这批黑衣人来历诡异,却不得不防……   心念电转间,张不吃喘息着抬起头来,哑声问道:“我兄弟呢?”   一个庞大的身躯“咕咚”一声落在他的面前,头颅已碎,胸腹已被破开,五脏外流,溅出来的血却仍是热的。   张不吃伸手抚着尸体,眼中热泪盈眶:“好兄弟,哥哥对不住你!”   大喝一声击在王不喝的尸身上,那尸体向几个黑衣人袭去。张不吃身形暴起,人已向右方的一个池塘撤去。然只奔出三五丈远,后背便中了重重的一拳。   他张嘴吐出一口血,顾不得理会,借着拳力又向前冲出数步,拼尽最后的力气,将手中的竹管掷上天空。   寂静的夜里,竹管冲天而起,发出高亢奇异的尖啸声。   一把刀自张不吃的肩部劈下,他的武器脱手而飞,接着右臂连着半片肋骨也飞了出去。   张不吃在荒草地上滚了几滚,仰面向天,嘴角带着一丝微笑。他的兄弟虽然死了,但是仍然帮他赢得了一点时间。而这一瞬间的延迟,已足够他放出特制的报警焰火。   他眸子里最后的残象,是夜空之中,那绽放满天的金色烟花。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7) 现在,接天水屿的兄弟们,应该知道了吧?   看到满天烟花之前,枫雪色正站在青阳城的十里亭,一边赏月,一边等一位故人。   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,多美的意境,他竟真的用来约会。   写诗的人等待的是一位佳人,所以虽是荒郊野外,心情亦是旖旎的。但他等的那个人,偏偏是一个光头大和尚!   空空大师其实是个假和尚。   想起他,枫雪色的心里便有微微的暖意。   三年前西南蝗灾,他为了筹集赈灾款奔波不休,却因误会与同去赈民的空空大打一架。   那个时候,空空还不是空空大和尚,而是西南道上最有名的刀客,复姓西野,单名一个炎字。   一个白道翘楚,一个黑道煞星,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不打不相识,谁也不服谁。于是两人相赌,以三天为限,不借助任何力量,独立筹款,多者胜,输者则滚去西峰大悲寺出家三年。   西野炎输了。   于是,他便用自己那把锋薄如纸的忘忧宝刃,将头发削了,跑到大悲寺给佛像做了个揖,认了佛像当老大,然后还起了个貌似很有学问的名字——空空大师。   所谓,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嘛!   屈指算来,今年刚好是第三年。   只要再过三个月,空空大师就可以还俗——其实也就是蓄回头发而已。他当和尚这三年,根本一个字的经都没念过,一条戒律都没守过,比当黑道霸王的时候还自在。   想到空空大师顶着个光头,装得很道貌岸然的样子,枫雪色的唇边微微现出一丝笑意。   便在这个时候,他看到夜空中突然炸开一蓬灿烂焰火,像绽在深蓝色夜海里的一丛金色的珊瑚,随即又听到尖厉高亢的竹啸声。   枫雪色脸色微微一变,不等烟火散去,身形已然向着烟火升空处飞去。   他与方渐舞一向交好,当然知道,这珊瑚烟花,是接天水屿的报警焰火。   烟火起处,与他距离不近,但却也不算远。   他身形迅疾如电,一掠再掠三掠,月光下便如一只银色的大鸟,一袭雪衣发出猎猎的声音。   夜空里,突然又有火光冲天。   虽是在疾驰之中,枫雪色身形却倏然停住,安安静静地站在草丛中,足边的雏菊连晃都没晃一下,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动过。   停了片刻,缓缓地向着火处走了过去。   起火的地方,是一座高塔。   火焰缭绕,浓烟四起,便如燃着的火炬一样,哔哔啵啵,将半边天空映得透红。   火势很大,即使是站在十数丈外,枫雪色仍然感觉到烈焰炙面。   他凝视着那烟火缭绕的高塔,清亮睿智的眸子里,也跳动着熊熊的火焰。   这座塔应该废弃已久,周围老树横枝,荒草丛生。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、流浪汉,偶尔会来这里过夜。   枫雪色当然不会认为,这是流浪汉们烤火取暖,无意中引起的火灾。   不仅仅因为接天水屿的报警焰火是起自这个方向。还因为,火光映照下,那喷洒满地的血迹。   虽然没有尸体,但凭血量判断,死伤绝对不止一个人。   远方的草丛中,有一只短钩,钩锋反射着火光,看上去竟然比血还红。   枫雪色突然握紧了剑。   他认识这只钩,也认识它的主人。   那是一个好吃而快乐的胖子,是接天水屿在青阳城分舵的头目,为人爽朗侠气,亲切随和,处事公正,青阳城里,人人都尊称他一句张大哥。   他也称这位江湖里的小人物做张大哥。   犹记得上次路过青阳的时候,为了款待他,张大哥连夜奔波二百里,特意请来了邻近新宋县的一位名厨来烧菜,只因为这位厨师烧的醉酒*蟹号称新宋一绝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三(8) 想到那张爽朗义气的笑脸,枫雪色一向温和的眼中渐渐杀气弥漫。   突然,他像一缕烟,身体轻飘飘地扶摇而上,反手拔剑,然后,身周炸开一朵雪花。   映着天际的明月,那朵雪花染上一抹绯红,红白相间,煞是耀目。   雪花和血花。   是他的雪。   是谁的血?   有尸体自树端落下,虽然只是残尸,但那肥胖的圆脸上,依稀可辨,犹有一丝笑容。   枫雪色的眼睛红了,人在半空,便如一道利电,一剑向树后刺去。   剑,悄无声息地没入树干。   树旁的一个半枯的水井中,突然跃出一条蛇,向着他的腿蹿过来——那是一条鞭子,纤细的、乌黑的,却比最毒的蛇还要毒。   这时,枫雪色的剑还插在树中,他用力回抽,然而树的一端,剑尖似给一只铁钳钳住,竟然一抽未动。   他放开剑,身体跃起避开鞭子,然后反掌拍出,旁边的一块青石应手而起,迎向自上而下偷袭的一双铁锤。   “铛”的一声闷响,青石被砸碎。   映着火光,青石碎粉呈现出异样的幻彩。   枫雪色袖子轻拂,一股罡风将迫近自己的碎石粉卷了出去,雪白的袖端如被火炙,发出一股焦味。   他心中微凛,好厉害的毒。   头顶,西瓜大小的锤继续击下;   中盘,一个光芒闪耀的东西,风驰电掣,带着呜呜的啸声,袭向他的胸腹;   下盘,那条长鞭鞭梢上扬,再次向他袭来。   电光石火间,枫雪色突然一拳打向古树,极轻,极柔,看似毫无劲力。   树后突然传来剧烈的喘息。   他再次抽剑,剑脱树而出,带着一抹雪色,冲进那团闪耀的光芒里面。   然后便是一蓬血雨。   那团光芒突然失去了方向,斜斜地飞了出去,落在地上,发出“扑通”一声。是一口锋锐的宣斧,短短的斧柄上,兀握着一只齐腕的断手,戴着黑色的手套。   铁锤和乌鞭追踪而至。   锤,随风贯耳。   鞭,如蛇卷地。   枫雪色冲天而起,长剑再振,刺向执锤之人的心脏。   一寸短,一寸险;一寸长,一寸强。   长剑连臂,后发而先至,剑芒已及使锤者的心口,锤却离他尚有半尺之遥。   使锤者的心脏被他的剑气刺得生疼,危急之下,撤身后退,被迫收锤自保。   枫雪色要的就是这样。   此时,鞭已缠上他的衣角。   枫雪色突然就势一撕,裂帛一声,长衣撕成两片,露出里面白色的劲装。   月色下,更显得他俊逸脱俗,英气勃发。   枫雪色内力到处,束衣如索,与鞭绞在一起。   那个粗壮的古树轰然倒塌,尘烟弥漫中,一柄雪亮的长刀迎着火光月色,挥出一个漂亮的弧度。   另一棵树后突然伸出一双骨节突出的手,指尖扣向枫雪色颈后的穴道。   那用锤的再次冲了上来。   劲气纷飞中,还夹杂着一柄左手斧,一双拳头。   刀,斫头;鞭,绞颈;斧、裂腹;锤,碎头;拳,捶胸;指,袭颈。   还有一个隐藏在暗中的毒,七个人,七种手法,配合无间。   好熟悉的杀人手法!   就是他们,那个小村血案的凶手。   眼前掠过被扭断颈骨的弱母幼子、被开膛剖腹的年迈老人、被砍掉头颅的无辜女人、中了奇毒血缕衣的孩子……   枫雪色的心中杀意更炽。   他清啸一声,迎上了敌人。凛冽的剑,激荡着凛然的锐气。   温暖和煦的春夜,突然成冰雪寒天。   雪光。   雪芒。   雪影。   雪练。   那一剑,带着风的声音,宛如半阙清冷的宋词,吟咏起漫天雪意。   天地间,变成雪的世界。   天地间,变成血的世界。   这一场战斗,来得突然,去得也突然。   把剑从最后一人的胸膛里拔出,枫雪色小心地避开了喷出的血。   倒在脚下的六具尸体,个个窄袖黑衣、黑巾罩面,除了眼睛,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。   还有一个用毒的,埋伏在暗处。   “嘀嗒!”水滴的轻响。   枫雪色循声望去。   前方,是一个荒废的池塘,池水上是一层碧油油萍藻,还有几片稀疏的莲叶,池中心是坍塌的假山,池边一棵矮树上,有粘稠的液体,沿着树干缓慢而蜿蜒地淌下来,冲出一道黑焦的痕,树叶已枯黄。   树的丫杈之间,横着一个人,同样的黑衣蒙面,那不知是血还是什么的液体,自他蒙面巾下面渗出,竟然泛着淡淡的荧光。   好诡异的毒!   这就是那第七个擅用毒的人,可是,他竟然被毒死,是自杀的么?   枫雪色用剑挑开用锤之人尸体的蒙面布。   布下是一张平凡的脸,平凡到如果换一身衣服站在人群中,就像隔壁那个谁一样,看着面善,却毫无特征。   其他数人,亦是如此。   任谁也不会想到,这样普通的几个人,却会用那么变态的手段去残杀老弱妇孺。   然而,这才是最合格的杀手,融入在人群中比谁都普通,骨子里却比谁都冷血。   这几个杀手,武功或者不算一流,但其过人之处不在武功,而在于他们攻杀时的无间配合,若非久经合作,绝对没有如此的默契。   他匆匆检查着那几具尸体。   黑色衣衫,布料是时下最普通的,几乎大江南北的百姓都用这种棉布裁衣,武器虽然是精制的,但也没有刻任何名号,全身上下,什么标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。   谋划如此缜密的行动,却是之前从未听说过的一群人——那么,他们是江湖中哪个组织特殊训练出来的?   令人费解的是,这样训练有素、隐藏极深的杀手,为什么会如此残忍地屠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?   单纯的嗜杀,还是有其他原因?   虽然全歼了敌人,可是枫雪色心里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。   总觉得,事情就像一个黑洞,剥掉最外面的那层,却看到里面愈加的迷雾重重。   他有种预感,也许,一切,才刚刚开始。  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四(1) 那邋遢少年缩在雁合塔的角落里,亲眼看到青衫肉球王不喝一掌碎窗,扑出窗外。   从窗侧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口宣斧,王不喝这一冲出,等于自动将肚子撞向锋利的斧刃。眼看便要被开膛破腹之际,王不喝猛提一口气,硬生生地扭转身体,向另一侧落去。   然后,便有一柄西瓜大小的铁锤,“噗”的一声,轻轻地敲在他的头上。随即,那宣斧也到了,在王不喝的身前一拖一拉,便割开了王不喝的肚腹。   春夜里,绽开万朵血腥的桃花。   看清那几个行凶者的打扮,邋遢少年吓得魂都要掉了,正恐慌之际,塔前张不吃也与对方交上了手。   少年常年从事偷鸡摸狗的勾当,对于紧急状况颇有应对急智,此时虽然看到王不喝的惨状吓得半死,但也不至于六神无主,一见凶手的注意力都在张不喝那里,他立刻从火堆里抽出柴火,将塔里的稻草堆点烧。   虽然白天才下过雨,但塔里却没有被淋到,那些烂稻草不知多少年了,早已干透了,这一点燃,立刻烧了起来,又引着了散乱的破桌案,于是火势越来越大,转眼间雁合塔的门窗都已被大火封死,火从一层烧上二层,又蔓延上三层,没一刻,七层雁合塔,全着了起来。   浓烟滚滚,少年被呛得直流眼泪,他趴在地上爬行几步:“咳咳,花花!”   “哼哼!”一个湿润的物体轻轻触触他肩。   “跟着我,别乱跑,留神变成烤乳猪!”少年迅速爬到塔角的旋梯后面,在地上摸了几把,找到需要的东西,用力向下按去,然后便听到铰链摩擦的声音。   浓烟烈焰中,隐隐现出一个漆黑的地道。   少年见“花花”钻进地道,自己也跳了下去,在洞壁上摸索了几下,也不知碰到什么机关,头顶的洞口“呀呀”地合上了。   不要以为少年的运气好,连命都有老天罩着,所以关键时刻给安排个地洞出来,其实,这只不过是个地宫而已。   一般寺塔在修建之时,都会在塔下建地宫,以存放舍利宝函等贵重之物,雁合塔也没有例外。   少年自从到了青阳城,便将雁合塔做了临时住处。白日四处闲逛生事,到了晚上无聊,便在塔里东摸西翻,第三天便被他寻摸到了进地宫的机关。   当时兴奋得很,还以为有什么宝物呢,立刻爬下去看。   谁知下面那个狭窄的地下室,除了一股子霉味,竟然连根毛都没有。失望之余,不由大骂雁合寺的和尚是穷鬼富排场!   没想到,便是这穷和尚们建的地宫,救了他和“花花”两命。   洞里很黑,空气中有一股陈腐的气味,嗅着很不舒服,但与塔上面的烟熏火燎相比,已如天堂。   沿着通道,少年带着“花花”穿过那个破地下室,一直向后走。   这条地道只有数十丈长,出口处是一个池塘。   池塘并不太大,当年可能是雁合寺的观莲池,中间还有太湖石堆的假山,只是年久失修,已多处坍塌,挡在洞口的石头歪倒在一边,露出很大的缝隙,上面长满了蒿草。   少年躲在洞里,除了火焰的噼啪声,其他一点异响都听不到。他忍了半天,终于忍不住了,趴在洞口,稍稍拨开蒿草,眼睛骨碌碌地向外看。   才一眼,便看到池塘边的矮树上,一个黑衣人姿势扭曲地伏在树杈间,大头朝下,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正冷冷地瞪着他,一眨也不眨。   少年倏地把脑袋缩了回来,吓得心脏“怦怦”乱跳,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:“他看到我了!这可逃不掉了!”想起之前所见这些人的凶残手段,顿时打了个哆嗦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四(2) 等了良久,没觉得有人过来杀他,忍不住又悄悄把脑袋伸了出去,发现那黑衣人仍然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,拿眼睛瞪他,心中不禁又惊惧又纳闷,硬着头皮与之对瞪了一会儿,才警觉,原来这人已经死了。   少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心里不由奇怪:难道自己“引火*”,竟将那凶手气得自杀了?  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,又不知道其他的凶手在哪里,于是趴在洞口,屏住呼吸,伸长脖子,探头探脑地向外看。   一柄薄薄的剑,轻轻地抵在了他喉间的柔软处。   雪亮的剑锋,沁骨的凉。   少年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,身子一软就要坐下去,那柄剑微微向前送了一下,他立刻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。   一双脚,踏在他脸旁不远的太湖石上。   那双脚上,穿着素色的靴子,靴面上有着隐隐的暗纹,靴子的底部,微微沾着青色的苔泥,却并未感觉到不洁,反而觉得很自然,很雅致。   少年肚子里的墨水比较有限,琢磨了半天,除了“挺好看”这三个字之外,也想不出形容的词,很想抬头看看这靴子的主人是谁,可是又不敢,生怕动一动,喉咙间便会被来上那么一下子。   他有点奇怪,生死关头,自己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个,吓傻了吧?   那柄剑微微往上挑了一下,迫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来,映入眼帘的,是一袭精致的白色劲衣。   这是个秀气挺拔的年轻人,居高临下地站在太湖石上,悠闲从容,却有着不怒而威的震慑力。   那身雪般清冷的白衣青靴,在冲天火光构成的红色背景里,耀眼如烈阳。   雪和太阳,那么矛盾的两种东西,居然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如此和谐并存……   靠!这丫的是谁啊?跟那帮黑衣人是不是一伙的啊?少年有些糊涂,情不自禁地伸手揉眼睛,想看得清楚一点。   那口剑又微微在少年的下巴拍了一下,少年无奈,只得就势把两只手高高举起,做出投降状,然后慢慢地爬出了洞口。   那个白衣人看清了他的形貌,眉头微微一皱:“是你!”   “不是我!”   少年的腿虽然在发抖,可是仍然条件反射地否认——他这是习惯成自然,反正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好事,只要人家一找上门来,那铁定是来找麻烦的,所以想都不想,直接不认账!   这白衣人正是枫雪色。   那少年探头探脑,拨动草叶的声音掩在木料燃烧的噼啪声中,几乎微不可闻,可是枫雪色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。于是,一眨眼,这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小子,便落入了他的手中。   白天在桃花渡,自己和方渐舞被迫弃船逃走,甚是丢人。这泼皮给他的印象太深了,所以一见便认了出来。   这就可以解释,为何“不吃不喝”兄弟会牺牲在这个荒郊野外。   一定是这样——“不吃不喝”兄弟接到上头的命令和百姓的投诉,处置这个阴损的泼皮,因这小子身上似乎有点功夫,“不吃不喝”摸不清他的底子,于是亲自出马了。然后,却遭遇了那些杀手,于是不敌被害。   枫雪色冷冷地问:“这里发生的事,你都看见了?”   “没看见!什么都没看见!真的没看见!”少年一连用了三个否定句。笑话,当他江湖是白混的啊?这世界上,有多少人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,被莫名其妙地宰了啊!   他眼神不正,眼珠乱转,任谁一看都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,绝对是一诡诈之徒。   枫雪色本来因桃花渡的事便对这泼皮印象不佳,此时见到那对骨碌碌乱转的眼睛,更是心生嫌恶。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四(3) 他声音冷如冰峭,道:“叫洞里的人出来!”   “洞里没人了!”   枫雪色剑眉一扬,手中名剑“雪色”,竟然吐出雪也似的剑芒,倏然在少年的颈子上绕了一圈。   泼皮少年只觉脖子上一凉,然后便是一阵刺疼。   利器一挥,人头落地,他已多次见过这种场景,这阵刺疼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,第一个念头是,完了完了,自己的脑袋掉了!   腿一软直接躺到地上,四肢伸开,自动闭住了呼吸。   枫雪色皱起了眉,他只不过吓他一下,这胆小鬼竟然被吓死了?   伸足在他腿上轻踢了一脚,“再装死,就真的杀了你!”   停了片刻,少年摸着脖子爬起来,哭丧着脸道:“不是装死!是以为真的死了!”靠!原来脑袋还在,倒吓了老子一跳!   枫雪色淡淡地道:“我数到三,如果洞里的人不出来,我就砍掉你一只脚!”   “真的没有人了!”   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一剑向少年右腿上挥去。   “等等!等等!”少年吓得忙不迭地跳开,“真砍呀你!都说了里面没有人……”   长剑如影随形,凛冽的剑气削开他的破裤腿,割得少年肌肤生疼。   少年以为腿被割伤了,气急败坏地大叫:“别……别砍……花花……出……出来……”   “嗯嗯哼哼!”   随着他的呼唤,“花花”从洞里钻了出来,两只大耳朵扑扇着,发出“噜噜”的声音。   这家伙两尺多长,圆圆滚滚,长长的拱嘴,身上的毛短短的,“皮肤”上白里带着黑花,颈上有一圈黑色的条纹,后面还有一条小尾巴卷来卷去……   看清了对方的模样,枫雪色小吃了一惊。其实,他听到洞里的动静,已猜到藏的可能不是人,可是他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,洞里钻出来的,竟然是一头花猪。   那“花花”甚通人性,出得洞来,便屁颠屁颠跑到少年的身边,摇头晃脑围着他转来转去,长嘴不住在他的裤腿上拱啊拱,小尾巴左甩右甩,发出“哼哼”的声音,显得甚是亲热。   少年偷偷地看了枫雪色一眼,然后悄悄在花花的屁股上踢了一脚,示意它安静,别把那位拿剑的大爷惹恼了,再砍了哥俩。   花花很机灵,立刻趴在他的脚边不动了。   枫雪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:“到岸上去!”   这观莲池虽然不大,但两人所立之处是池中心,距离岸边少说也有七八丈。少年伸着脖子打量一下距离,苦着脸道:“过不去!”   枫雪色没有说话,只是将手中的剑放在他的颈上比了一比。   少年打了个哆嗦,缩缩脖子,二话不说,向假山边上走去。   太湖石上面长满青苔,甚是滑溜难行。少年一边盯着那口长剑一边走,没留神脚下,“哧”地一滑,急忙伸手撑住,虽然没有摔倒,却抓了满手的苔泥。   他看着旁边风雷内敛的枫雪色,一身白衣,高洁如雪,忽然心生妒忌,眼珠一转,计上心来。慢慢地走了几步,快近水面之时,突然假装失足,手舞足蹈挣扎平衡之际,一把向枫雪色抓去,存心要将他的白衣弄脏。   枫雪色如何能让他碰到,见有脏爪子袭来,身形只微微一晃,便已闪了开去。   少年明明已将碰到他的衣角,忽然五指抓空,力道用偏,站立不稳,“咕咚”一声,大头朝下,栽进水里。   观莲池已多年无人清理,池水虽然不深,但池底淤泥甚厚,少年头下脚上,扎进淤泥之中,一时脱身不得,两腿竖在空中乱踢。   花猪救主心切,“扑通”一声跳进池里,长嘴乱拱,水花四溅,好一阵折腾之后,那少年半死不活地冒出头来,坐在池水中拼命喘气,头上挂着水草,脸上糊着烂泥,极为狼狈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四(4) 枫雪色微微一哂,也不见作势,身子已从葱郁的水草上滑了出去,池水涟漪未起,他人已立在池塘边的陆地之上。   虽已是阳春三月,但池水依然甚凉,那少年偷鸡不成反蚀米,坐在池水中一边冷得打哆嗦,一边瞪着眼睛生闷气,可是那位提剑的爷爷就在边上虎视眈眈,他又不敢发作,只得忍气吞声,慢腾腾地爬起来,与那花猪拖泥带水渡池而过。   一人一猪立在岸上,使劲抖毛,泥水飞溅。   枫雪色避得远远的,冷眼看他们折腾了半天,始道:“向左走出二十步!”   夜风一吹,泼皮少年不禁连打了两个喷嚏。   他为人甚是机灵通变,一向“能屈能伸”。其实说白了就是该人颇为“无耻”,碰到弱者的时候,他就是爷爷,而遇到惹不起的强者,便装孙子也无所谓——反正,爷爷都是从孙子过来的,总之是绝不肯吃眼前亏的。   心中骂了枫雪色一千句一万句,腿上却仍乖乖地依言向左迈步——   左侧二十步,是一具残尸,大部分完好,胖胖的脸上虽然血迹斑斑,但眼睛大睁,嘴角上咧,仿佛带着笑意。右臂和右侧小半边身子都不见了,余下的半边,内脏在体外拖着,内腔脏器特有的血腥味让闻者欲呕。   少年突然冲出好几步,单足跪地,低首狂呕。   “你,认识他吗?”   少年颤声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太熟悉……”   “他是我的朋友。”枫雪色淡然道。   少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   “他被人杀害了,我要为他报仇!”枫雪色的眸子泛起一片肃杀之意。   “哦!”   “所以——”   少年抢着道:“所以,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!冤有头,债有主,你是大侠,当然不会来难为我这么一个倒霉孩子的,对吧?”   枫雪色淡淡一笑:“那就取决于你说了多少真话了!”   “我保证,句句都是真的!”少年立刻举手发誓,文绉绉地道,“这位大侠容凛!”   枫雪色眉头微微一皱,强忍着没去纠正那个词其实是“容禀”。   “今天晚上,我和花花本来好好地在那破塔里歇息,突然来了两个胖……胖老兄,其中之一就是您老人家这位朋友。这两位胖老兄一坐下,那边树上挂的那两位——”他一指悬挂在树上的两个青衣童子的无头尸,“当时头还在呢,便给送来两个很大的篮子,篮子里全是好吃的,有老马家的酱肘子、白云观的素鸡、如意斋的烤羊腿、松枝黄兔、美人坊的蜜制酥鱼……”他记性实在好得出奇,复述那些食物的名字,连顺序都不差。   枫雪色眉蹙在一起:“说重点!”   “是是!那我就捡重点的说。”少年表现得十分配合。   “这两个胖老兄一边大吃大喝,一边吹牛,说他们是青阳城里第一号的人物,皇帝都没他们大什么的。说着说着,也不知看到什么了,这个穿灰衫的胖兄突然就冲出门去,那个穿青衫的胖兄也不知发了什么疯,一掌劈开木窗,从窗子里挤了出去。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,窗户外面突然伸出一柄大斧子,他差点撞上去。为了躲斧子,他就向旁边跳开,可是却没看清楚,头撞上一口大锤,只听‘咔嚓’一声,他脑袋碎了,然后又被斧子把肚子切开了。那个灰衫的胖子——哦,我是说您这位朋友,是怎么个情况,我就没看见了。”   枫雪色等了一等,问道:“没了?”   “没了,我见到的就这个情况。”少年甚是机灵,“哦,还有这个大火,跟小的一点关系都没有!是……是那个青衫胖子从窗口出去的时候,带起柴火,引燃稻草,所以火才着起来的。实际上我还救火来着,可是火太大了,差点把我烧死,好不容易找到个地道才逃了出来。还没怎么着呢,这不就倒霉碰上您了嘛!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四(5) 枫雪色冷冷地看他一眼。   “不不不,我是说……碰上您老人家是小的三生有幸,咱长这么大,还没碰到过活的大侠呢,今儿运气好,逮到一个活的!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,一看气势,您就比我这样的小混混强出一万多倍!都不用说话,光看着您那身白衣服,小的奇经八脉就通了七条,七窍也通了六窍,您真是才高八斗、学富五车、文武双全、远见卓识……”   少年油嘴滑舌,猛拍马屁,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,居然没有用错。   枫雪色只觉得一阵阵肉麻,实在听不下去,冷声道:“住嘴!”   “是!”少年毕恭毕敬道,“一会儿小的就去青阳城观音庙,凑钱也要给您立个长生牌位,早晚烧香、天天供奉,必须的!”   枫雪色厌烦地扫了他一眼。   少年终于识相地闭上嘴:“……好,我不说了。”   枫雪色心想:那些黑衣人来历诡异,恐涉及江湖之变,此事甚大,这无赖浮躁虚夸,言语所述颇多不实,必得好好审问,不怕他不从实招来……   少年见他盯着张不吃的尸体半天没说话,心里很没底,生怕他迁怒于己,砍掉自己的脑袋给胖子陪葬,立刻挤出一个笑脸,假意叹道:“可惜小的功夫实在不济,否则就算拼着老命不要,也得冲上去跟那几个杀手拼命!最多他们一刀把老子的头剁了,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!”   正在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,枫雪色冷冰冰一眼横来,他立刻悻悻住嘴,心道:这位拿剑的大爷不太好伺候,老子的脑袋瓜子时时刻刻都是悬着的,咱还是打主意早些逃命要紧。   正在眼珠乱转想点子,忽听得周围树丛中沙沙的脚步声,刚一怔,便见从小路另一端出现了十数条黑衣大汉。   他现在是见“黑”丧胆,吓得“哧溜”一声钻进草丛,顺势滚了几滚,躲在一块石头后面,还没等趴稳当,那头花猪也钻了过来。   枫雪色懒得理会他,见来者的衣着上有接天水屿的标志,便对着他们比了两个手势。   那些黑衣大汉突然停步,齐齐对着他躬身施礼。   少年缩在草丛之中,远远地看着那些黑衣大汉开始四处搜寻。看到他们抬着两具肥胖的尸体,满脸悲愤地盖上油布运走,看到他们轻手轻脚地解下树上系着的两个青衣童子的尸身,看到他们将几具黑衣尸体踢在一边,看到他们戴着手套,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树杈上横着的尸体弄下来,然后将那棵树用火烧掉……   他也搞不懂这些人是什么来路,但本能告诉他,那都是他惹不起的人,所以,趁着那位拿剑的大爷顾不上这边,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。   他伸手把花猪抱在怀里,在草丛中慢慢地爬开,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,一直爬出四五十丈,觉得那些人再也看不见他了,立刻站起身子,拔腿狂奔。   黑暗之中,也不辨方向,他慌不择路,一口气奔出十多里。如果是空手跑也就罢了,偏偏还要抱着那头猪。那头花猪少说也有百十来斤,饶是他年轻力壮也受不了,实在撑不住了,见路边有一片树林,便钻了进去,顺手把花猪扔到草丛中,自己也钻进一个密实的草窝,躺在地上拼命喘气。   那只花猪扭着屁股,在他身上用力地拱。   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,道:“去去去!一边待着去!我说你可越来越肥了,老子抱着你,都快跑吐血了!”   “哼哼!”花猪继续用力地拱他。   少年两根手指拎起猪耳朵:“我告诉你老实点你听不懂?”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四(6) “哼,哼哼!”   “听懂了就给我滚远点!”少年将花猪丢到一边,喃喃骂道,“奶奶的,老子这是招谁了,碰到这倒霉事!花花,这鬼地方跟咱八字不合,咱休息一会儿,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   花猪发出不明含义的“嗯嗯”声。   少年伸了个懒腰,向后倒了下去,可是后背还没粘到草叶,就倏地跳了起来,眼睛睁得跟一对灯笼似的,瞪着头顶高树上的一抹白。   月将沉未沉,天地间一片幽深的暗色,枫雪色站在一棵树的横枝上,悠闲地负手观看远处的天,白衣如水,气度雍容,翩然若仙。   “他妈的……”少年三字经习惯性脱口而出。   话说一半,枫雪色目光如电,在他脸上转了一转。少年忽然醒悟,硬生生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容,点头哈腰:“我是说,大侠……您……腿好快……比……比马的快,不是骂您……”   枫雪色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,仿佛根本就没当站在草丛中的他是个人一样。   真他妈的能装啊!少年肚子里大骂,脸上却堆满笑意:“大侠,您老人家在树上待着,不累么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大侠,您也忙乎了一夜,要不您高抬贵脚,下来让小的给您捶捶腿?”   枫雪色冷冷地看着他,依然不语。   少年脸上的肌肉都笑疼了,仰着脖子好话说尽,也没见人家有一点反应,他心里有点发毛,硬着头皮道:“大侠,您老人家要是没什么事,小的先告退了!”试着迈出几步。   没反应。   继续自言自语:“大侠,那小的可真走了啊!”   还是没反应。   你奶奶的!就算是僵尸,也得搭句话吧!少年心里痛骂不止。可是老跟这“活僵尸”大眼瞪小眼,也不是个事儿啊!灵机一动,他在花猪屁股上踢了一脚:“花花,走啦!”   心里盘算:这活僵尸不追,那咱正好走人;要是追的话——至少也可以看看他打什么鬼主意。   走出几丈,偷眼看看枫雪色,人家仍然好整以暇地站在树上装蒜,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加快脚步。   脑后,突然传来利器破风的声音。   少年猛然回头,但见一道利电破开黑暗,正向他后脑刺来。   枫雪色掌中的剑,即使在深沉的夜色之中,仍然绽放出雪也似的光芒。   少年惊得魂飞魄散,来不及多想,脚下用力向前蹿去。   那把剑如影随形,带着雪般光华,剑气到处,少年的乱发应刃而断。   少年蹿高伏低,拼命奔逃,然而不论他怎么逃,那柄剑总是在他脑后三寸之处。显然,人家要想杀他轻而易举,现在,只不过是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已——妈的!那王八蛋装得很像正人君子,手段居然比自己还缺德!   他气喘如牛,实在被逼得狠了,索性往地上一躺,满地打滚,嘴里叫道:“老子还不跑了!有种你就杀了老子!”   这招是跟街头无赖学的,人家用的时候,往往还先在自己脑袋上拍一砖,打得头破血流,然后便是挑衅嚎叫,本来说的话后面还有一句“不敢杀老子,你就是孙子”云云,不过少年却不敢用——这帮江湖客视人命连狗都不如,那是坚决不肯当孙子的。   枫雪色冷冷地看着他,剑尖点地,锋刃向外。   少年满地乱滚之际,一没留神,险些将脖子凑到剑锋上去,顿时吓得一身冷汗,趴在地上再也不敢撒泼耍赖。   怕死鬼!   枫雪色唇角轻轻一挑,淡然道:“你是栖霞白月残门下弟子?”   “白月残是什么?不认识!”   “没想到,‘流光遗恨’的传人,竟然是你这种……”枫雪色面露憾色,只是他风度甚佳,虽是对着一个泼皮,也不愿口出恶言。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《江湖天很晴》 四(7) 少年却已听出他的言下之意,甚为不满,又不敢大声顶嘴,只是小声嘟囔:“我这种怎么啦?我高兴,管得着吗你!”   他满嘴抱怨,枫雪色听得一清二楚,这次却没拔剑吓他,只是微微叹了口气。   “流光遗恨”,是武林中一种极上乘的轻功,传说中,为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所创。   这名女子,少年之时行走江湖,与一位出身名门的男子倾心相爱,后此男远渡海外,寻求武学极致,她便返回栖霞隐居,终身未嫁。数十年足不出户地苦苦等待,为了消磨时光,潜心武学,竟被她练成一身绝世的功夫。后来,那个男子终于回乡,虽然并未找到所谓武学极致,却收获了娇妻美妾子女成群。   这位女子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苍苍白发,感慨人性复杂之余,亦为自己感到十分不值,于是一怒之下,将那男子满门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。因其手段太过残忍,惹怒了武林中的几大高手,被联手追杀,但每次都被她从容逸走。在黄山之巅,此女与追杀之人相遇,一场打斗之后,几大高手全部殒命,那女子也从此不知所终。   这位女子便是白月残。   她的原名已不为人知,白月残这个名字,是因其眉如新月,十分美丽,但情变后却心冷如冰,报复手段残酷而来。   当年,白月残因感叹流光易逝不可挽回、人生遗憾不可追悔,而自创了“流光遗恨”,这也曾令她在众多高手围攻之中无数次从容脱身。   在雁合塔,枫雪色虽然在安排接天水屿的部众收拾残局,但一刻也没放松监视这泼皮少年。他刚一偷偷溜走,便已被枫雪色发现了。当时很想教训教训他,可是发现这少年逃跑的时候,虽然脚步虚浮,但所用的步法竟然相当的高明——   其实,在桃花渡,这泼皮拎着木桶,轻轻松松跃过数丈河面上下船只,已经算是小露了一手轻功,只是那身功夫在他们这些武学行家眼里,实在浅显之极,比普通人也强不到哪里去,而且当时大家只顾掩鼻逃走,谁也没心思去瞧他。   刚才用剑吓他,逼他全力奔逃,才发现这厮所用的半瓶醋轻功,居然是栖霞白月残的“流光遗恨”,颇有点出乎枫雪色的意料。   只可惜,这样一个身姿飘逸、步履从容的绝世功法,却被那泼皮用得连滚带爬、狼狈不堪,白月残如果见了,非气死不可!   唉!看来栖霞门下人才凋零,否则怎么会有人品如此无赖、武功如此低微的门人——岂止是低微,简直是比之江湖第九流还不如!空会一套顶极轻功身法,却连最基本的内力调息之法都不会,才跑几步就喘得比牛还厉害,丢人至极!   就他这水平,放到大街上跟普通地痞流氓打架,一个对一个绝对没问题,一个对两个,还能打上一会儿,一个对三个,便只有撒腿逃走的分儿。这“流光遗恨”好歹也算上乘轻功,再不济,逃命还是没问题的——当然,前提是对方“武功”与他不相上下,若人家功夫稍高于他,便只有任人宰割了。   真是不明白,这泼皮是碰到什么奇遇了,居然能学到“流光遗恨”——嗯,也许在他身上,不但有奇遇,还有奇迹,否则就凭他的阴损行事,早就让人宰了。   那少年茫然地看了枫雪色一眼,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。但见对方不再拿剑比着自己的脖子,也放下心来,一边盯着他,一边慢腾腾地爬起来。   枫雪色抬头看看天色,东方现出一线鱼肚白,天已快亮了。他将长剑入鞘,道:“走!”   “去哪儿?”   枫雪色也不答话,只用剑鞘轻轻在他肩后穴位一指。   少年只觉一股寒意透穴而入,然后半条手臂酸麻肿胀,难受无比,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,大声叫痛:“走就走嘛!又打人干什么!”   他悻悻地边以手揉着肩,边迈步前行。   那花猪挪动着四条小胖腿,屁颠屁颠地跟在少年的身边。  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五(1) 东方既白,初阳未起,天地间仍是一派灰蓝色的清冷。   从青阳往景州的官道上,已经有了早起赶路的人。   官路的一侧是大片的竹林,竹林前的空地上,是一间茶点铺,搭着简陋的棚子,棚下摆着几张条椅长桌,门口还砌着两口大灶,灶上是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。   店主老林打着哈欠,蹲下去往灶下添了两把柴禾,再站起身的时候,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。   官道的那边,不知何时,如魅影般出现了一群人。   那是一队彪形大汉,约有百十来人,着赤色劲装,黑色腰带上悬着腰刀,右膊袒露在外,人人精神,个个剽悍。   队伍的中间,是四辆马车,车前各由四匹神骏的红马驾辕,后面车体用雨布盖得严严的,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。   老林常年在官道边上开店,见多识广,一眼便瞧出,这队人马虽然纪律严谨,但神情不驯,肯定不是军卒差役,而应该是什么江湖大帮的下属。不过这些江湖人一般不会来欺负他这样的小生意人,所以当他看到赤衣大汉们停在他面前的时候,虽然吃惊,却不太害怕。   赤衣大汉们并没有理会老林,而是径直驱车下了官道,停在竹林前面,然后有一部分人从车上拿出斧子开始伐竹,很快在竹林中清理出一片空地,又有人自马车上卸下诸多物事,分派下去。众人显然训练有素,工作虽然繁多,却有条不紊,没多久,便在竹林中搭起一座华丽的帐篷。   碧绿的竹林,艳红的帐篷,两种极端的颜色配起来十分夺目,却并不刺眼。   透过修竹间隙,老林对着那顶帐篷左看右看,很新奇,很诡异,很缺乏真实感。   那些赤衣大汉神情悍恶,他不敢久看,把目光调了回来,发现粥锅有点烧干了,刚要往里添两瓢凉水,便看到路的尽处,又走来两个人。   一个白衣如雪的俊俏少年,眉目朗秀,清逸绝俗,宛如雪山之巅的一抹轻云。   另一个是乞丐少年,身材瘦小,一身破衣,穿着露趾的烂鞋,脸、手、脚等处露在外面的皮肤乌漆麻黑,根本看不出本来长什么样。  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,简直是最残忍的对比:   他有多高贵,他就有多低贱;   他有多洁净,他就有多肮脏;   他有多美丽,他就有多丑陋……   可是,那个又美丽、又洁净、又高贵的少年,身后却偏偏站着那个又低贱、又肮脏、又丑陋的乞丐,和一头花溜溜的猪——那头猪皮毛光滑油亮,白是白黑是黑,看上去都比那乞丐干净。   老林再次揉了揉眼睛,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   与此同时,那乞丐样的泼皮少年远远地瞟着老林铺子前面热气腾腾的蒸笼,也深深地叹了口气。   奶奶的!天都亮了,他被这个很装蒜的白衣大爷折腾了整整一夜,又累又困不说,还又渴又饿,真是受老大罪了!   鼻子中闻到蒸笼中透出来的食物香气,他的胃也咕噜噜叫了几声,紧走了两步,赔着笑脸搭讪:“大侠,前面有卖早点的铺子,您老人家要不要歇歇脚?”   枫雪色望望前方,唇边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:“好。”   他答应得这样痛快,颇出少年意料,一怔之后,很多疑地认为人家又可能要算计自己。   枫雪色没有理会他,而是举步向竹林中的帐篷走去。   少年望着那顶华丽的红色帐篷,心里直犯嘀咕,磨磨蹭蹭地跟了过去。   竹林中散布警戒的赤衣大汉,恭恭敬敬地对着枫雪色施礼:“见过枫公子!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五(2) 枫雪色微微含笑:“你家少主在否?”   为首的赤衣大汉答道:“少主马上就到,枫公子先请!”   枫雪色“嗯”了一声,径直向帐篷中走去。   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,心里纳闷:这装蒜大爷原来是什么疯公子,这名字起得挺有学问!他还真像个疯子,否则也不会跟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过不去……   枫雪色冷冷地吩咐道:“你在外面等。”   少年眼珠一转,立刻答应:“是,大侠!”   等?我呸!老子要是真的等你,那可真是脑子被人打坏了呢!   枫雪色目光犀利,将他的小心思尽收在眼底,却也不介意,只是微微一哂,道:“你不妨逃跑试试,只是,最好别被我抓回来,否则抓回来一次,便砍掉一个肢体——”他冷眼打量着对方,“你有五次机会,第五次就砍头!”   少年吓了一跳,低眉顺眼地赔笑道:“大侠,小的哪敢逃跑!都不用第五次,您只要抓到一次,先把小的一条腿砍了,下次小的就只能单腿跳了!您老人家放心,小的就蹲在门口,保证您老人家一出帐篷就看到!”   说毕,不等枫雪色吩咐,主动在帐篷外找了块不碍眼的地方,往地上一坐,两只手摆在膝盖上,腰板挺直,目不斜视,要多规矩有多规矩。   这小子虽然无赖,倒也算识时务。枫雪色瞥了他一眼,挑起朱帘走进帐篷。   少年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,心里琢磨着逃跑的方法。只是那位大爷的功夫也忒厉害,凭自己这两条腿是怎么也跑不过他的,何况还要带着花花。要逃,一定得谋划个万全之策。   他东瞧西看,发现竹林中赤衣大汉警戒森严,本来在枫雪色威慑下,就不敢轻举枉动,这下心更凉透了。唉!咱都穷成这样了,那位大爷抓咱有什么用呢?   那边厢,老林正在揭开蒸笼,热腾腾的蒸气袅袅四散,包子馒头的香味顺风飘进竹林,诱人至极。   少年摸摸瘪瘪的肚子,咽了下口水:“花花,我好饿!”   那花猪趴在他身边,长长的拱嘴在他手上磨蹭着,发出轻轻的哼声。   “花花你也饿了啊?”他唉声叹气地往左右看看,见那些赤衣大汉根本没有理会自己,“走,花花,咱们去吃包子!”带着花猪溜溜达达向茶点铺子走去。   这时,铺子里已经坐了两三个起早行路的人,老林正给客人上餐。   路边野店也没什么好东西,不过是粗制的菜包子、小米粥、咸鸭蛋、茶鸡蛋、咸菜干、豆腐乳之类的,却人人吃得津津有味。   少年凑了过去:“老伯,包子怎么卖?”   老林嫌他肮脏,往边上避了避:“五个铜钱一两。”   “一两几个?”   “三个。”   “一个铜钱一个,我买五个。”少年跟着老林在铺子里走来走去。   老林的脸拉了下来:“不卖!”   还从来没见过买包子也讨价还价的,要不是看刚才那位白衣少年气宇不凡,他早就把这小子赶出去了——这小叫花子实在影响客人胃口。   “要不这样,我五个铜板买三个包子,你再送我两个。”   老林将刚从蒸笼里捡出来的一盘包子,重重地在桌上一放,沉着脸去盛米粥:“去去去,不买别捣乱!没看我这儿忙着哪!”   “好好好,您忙您忙,咱买不起不买还不行嘛!”少年喃喃自语,转身之际,敞开的衣襟无意地从桌面上飘过,迈步就走。   待老林盛了粥,回过头来,才发现桌上只余一个空盘,包子却已经不见了。   “喂!你站住!”   他一把抓住少年的肩头,然后忙不迭地松开,嚯!这衣服得多长时间没洗了,摸一把都粘手。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五(3) 少年慢腾腾地回过身来:“干吗?”   “包子拿出来!”   少年惊讶地道:“什么包子?你不是不肯卖么?”   “我是说桌子上的包子!”老林瞪着他。奇怪,这小叫花子空着两只手,把包子藏哪儿了呢?他瘦巴巴的,身上也藏不下一盘包子——何况还是刚出锅的热包子,藏身上还不把肉皮烫熟了啊?   老林围着他左看右看,找不到包子的去向,终于放弃。唉!算了,就算把包子拿回来,也被他弄脏不能吃了。他厌恶地挥挥手;“去吧去吧,离我这里远点!”   少年满脸不高兴地“哦”了一声,很镇定地迈着方步,慢悠悠地走开了。   望望官道的两头,这个位置离竹林帐篷有百十丈,如果顺着官道一直跑,那么……那么……说不定真的会被白衣大爷砍掉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的……   他打了个寒颤,乖乖地回到竹林,回头望望老林,撇撇嘴,在帐篷外找了个隐蔽的位置,懒洋洋地坐了。   没一会儿,花花迈着小碎步,屁颠屁颠地跑过来,嘴里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青布袋子。   少年接过袋子,“嘿嘿”一笑。   这只口袋他常年别在腰带上,平时到处闲逛,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,往往趁人不注意,顺手塞到袋子里带走,手脚早已锻炼得极为麻利,花花也久经训练,所以在转移赃物方面配合极好。   现在,这只口袋里,不但有包子,还有他顺手偷的几个咸鸭蛋、茶叶蛋。   正跟花花两个吃得津津有味,一个赤衣大汉走过来,用刀鞘拍拍他的脸,不客气地道:“起来”   “啊?什么事?”少年纳闷地站起来。   赤衣大汉厌恶地看看他,这小子忒他娘的丢人,连包子鸡蛋都偷,如果不是上头吩咐好生看着他,非剁了他的贼爪子不可!   少年见了对方的眼神,低头看看手中才咬了两口的包子,忽然大悟,急忙递过两个茶叶蛋,谄媚地道:“大哥,您请!”小偷碰到强盗,原来这家伙是想黑吃黑啊!不就两个包子嘛,还至于动刀明抢!   那大汉板着脸:“少啰嗦!”拎起少年的衣领,连推带搡地将他弄到那顶红色帐篷前面,躬身道,“回禀少主,人带过来了。”   帐篷的朱帘挑起,少年还没弄明白,便被推了进去,他踉跄几步,摔在了地上,好在着身处是厚厚的长毛地毯,摔得倒也不甚痛。   帐篷里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:“你就是雪色说的人?”   少年趴在地毯上,抬起头来,向声音的来处望去。   其时天已大亮,朝阳的光线从帐顶的天窗透入,可以清楚看到帐篷里的陈设。少年没什么见识,也不懂那都是什么,只隐约觉得,这帐篷里的东西,似乎都价值不菲。   在帐篷正中,有两人据案而坐,左边的是那位白衣大爷,右边的是一个……一个美人。   这美人面如冠玉,丰唇秀目,状如静女,然举手投足间却又不失男子的疏朗豪爽。身上一袭宽大的绯色长衣,腰部用一根丝绦轻轻挽住,显得飘逸华贵又慵懒。   晨阳洒在他的身上,那袭绯衣便似跳跃着的一道火焰,灿烂而夺目。   可惜啊可惜,这么一个如花美人,偏偏头上没毛,也不知道是天生秃瓢还是和尚——算了,就当他是和尚好了!   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,讨好地道:“大师您好,阿弥陀佛!”   那绯衣和尚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,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小的姓朱,名灰灰。”   “听雪色说,昨天夜里接天水屿的‘不吃不喝’兄弟被害,你都看见了?”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五(4) “回大师您的话,小的不知道雪色和接天水屿是什么东西,不过,如果你说的是那对胖兄弟的事,那小的的确是看到了一部分,而且已经和这位白衣大侠说过了!”朱灰灰毕恭毕敬地回答,自以为很是滴水不漏。   绯衣和尚冷哼一声:“朱灰灰,你可知道,就凭你刚才那句话,我就可以割掉你的舌头?”   朱灰灰吓了一跳:“小的……不知!”自己已经很小心了,难道还有哪句话说错了?   旁边侍立的一个赤衣大汉踢了他一脚:“小子,你招子放亮点,别以为雪色公子心性仁慈,便放肆着胡言乱语!”   少年捂着屁股叫冤:“我真不认识……”忽望见上首那位白衣大爷望着自己面带嘲意,灵机乍现,跳了起来,“啊,大侠您就是雪色公子?”   赤衣大汉鄙夷道:“居然连赫赫有名的枫雪色公子都不认识,亏你还是混江湖的!”   朱灰灰苦着脸道:“其实,小的一直在江湖的大门外溜达,根本还没进过江湖的门呢!”心想:这大汉拍马屁的功夫颇有火候,对那位白衣大爷的溜须奉承不着痕迹,大有前途。   绯衣和尚续道:“听说,你学过流光遗恨的轻功?”   朱灰灰仍然听不太懂,却不敢再自作聪明,问道:“那个……什么是流光遗恨?”轻功这两个字他是知道的,但不明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。对了,似乎枫雪色大爷也提过这个……   枫雪色看他神色不似作伪,问道:“昨天晚上,你逃跑时用的轻功是谁教的?”   “那是轻功吗?”朱灰灰有点茫然,“我娘教我的时候,只说这么跑比较快,免得偷人家东西时被逮到打断腿。”   闻听此言,枫雪色和绯衣和尚相视苦笑,名满天下的“流光遗恨”,竟然被用在偷鸡摸狗时跑路上!   “你娘可是姓白?”   “不……不姓吧?”朱灰灰想了想,也不能确定。   原来这小子看似灵透,实则傻气,居然连娘姓什么都不知道。绯衣和尚又问道:“你父亲叫什么名字?”心里也琢磨,江湖中有哪一个高手,是姓朱的?   “我没父亲。”朱灰灰道,“我娘说,因为我爹是猪,所以我也就姓朱了。”所以,花花是他唯一的兄弟,朱灰灰、朱花花,听着就是哥俩。   绯衣和尚一皱眉,难怪这小子傻,原来他娘是疯子,居然告诉孩子,他的父亲是猪,典型的愚蠢怨妇!再问:“你娘在哪儿?”   朱灰灰也皱起了眉,道:“不知道。邻居说看到她和一个外乡来的木匠私奔了,于是我和花花便出来找她,到现在也没找到。”   听这小子讲话怎么这么累呢!枫雪色眉头也锁住了,问道:“你家在什么地方?”   如果朱灰灰所言是实,那他的娘还真是古怪,身具“流光遗恨”武功的女人,不但教孩子偷东西,还会随随便便和木匠私奔,这事……听着真新鲜!   “雾萝溪。”   “具体在哪儿?”   朱灰灰答道:“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  他确实是不知道自幼和母亲居住的地方具体归属哪州哪县哪乡,只知道那里非常僻静,位于大山的怀抱之中,还有个好听的名字,叫做“雾萝溪”。   虽然从小就在偏僻山村长大,但朱灰灰却和“淳朴厚道”四字一点边都不沾。因为他那老娘实在是脾气古怪,别人的父母是唯恐孩子学坏,而她似乎是唯恐孩子学不坏。从小到大,朱灰灰如果在外头吃了亏,给她知道了,必是一顿好打。而如果朱灰灰欺负了人、占了人家的便宜,她则眉开眼笑地煮美食予以奖励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五(5) 朱灰灰越是不学好、偷东西、欺负人、做坏事,她就越高兴。为了让孩子坏得如鱼得水、变本加厉,她还教了他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,可如果朱灰灰偷懒不用心学,她也笑吟吟地放任自流,绝不强求。   在她这样变态的教育方式下,朱灰灰越学越坏,彻底变成一个没恒心、没毅力、没道德、没本事的小流氓、二流子。虽然年纪尚幼,但平日里在乡下欺男霸女、偷鸡摸狗、不务正业,简直人见人恨。虽然如此,这家伙一肚子都是阴损毒辣的歹招,乡里人实在惹不起,所以对他避之唯恐不及。   朱灰灰的老娘平时也常常会突然失踪十天半个月的,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回来。可是这次走的时间比较长,两个多月也没见人影,于是邻里告诉他,说看到他老娘跟外乡木匠私奔了。   在老娘多年的培养下,朱灰灰的道德观颇为与众不同,非但不在意老娘私奔的事,反而有几分高兴——没有老娘的管教,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去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溜达了   从小到大,老娘心情好的时候,总会讲一些发生在江湖的奇妙故事,所以在他小小的心灵中,充满着对那个地方的向往。因此早已拿定了主意,这次借口离家去找老娘,一定要顺便去那个江湖看看。   听说朱灰灰要离家远行,平静的乡下沸腾起来,大家立刻筹集了一些盘缠,流着泪嘱咐他好孩子志在千里,像他这样的大人物,以后最好别再回这小地方,太屈才了!   在邻里鞭炮齐鸣的欢送中,朱灰灰把大门一锁,牵着家里唯一的活物——自小养大的“朱花花”,离开家乡小村,踏上茫茫的江湖路。   只是江湖究竟在哪里,他根本就不知道。   一路走来,外面的花花世界虽大,朱灰灰凭着从小被老娘打下的底子,却也没吃过什么亏,直到倒霉地碰上这位白衣大爷——叫什么来着?哦,对了,枫雪色……   朱灰灰难得说句实话,可惜枫雪色和绯衣和尚却并不相信。   绯衣和尚以指叩案:“朱灰灰,我问你话,你最好如实回答。说一句谎话,我要你一根手指!”   朱灰灰无限委屈:“我一直都是说实话的!”   旁边两个赤衣大汉过来,二话不说将朱灰灰撂倒在地,其中之一将他左胳膊拉出来,一脚踩住,另一人腰刀出鞘,锋利的刀刃悬在他的手指上空,随时准备剁手指。   朱灰灰吓得额头冒汗:“喂喂喂,你们一个大侠,一个大师,不带动不动就杀人砍手的!”   绯衣和尚斜睨着他:“怕吗?”   “当然怕啊!”这不废话嘛,钢刀离自己的手指不到三寸,搁谁谁不怕啊!“哎哟,我说大哥,拜托您把刀拿稳了啊!手可千万别哆嗦!”   枫雪色微笑了一下。早知道这家伙虽然狡诈多端,却又怕死又胆小,只要一吓唬,就什么都招。   “昨天晚上,杀害‘不吃不喝’兄弟的黑衣人,你认不认得?”   “我上哪儿认得去……哎哟……大哥您轻点踩我胳膊,我说实话还不成嘛!其实之前我曾经看到过一些黑衣人,他们的衣着打扮都差不多,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。”   枫雪色眉一扬:“哦?”   朱灰灰用右手擦着额头上的汗,心想:虽然那些黑衣人很凶残,可是这个大侠和大师也不好惹呢,火烧眉毛,先把眼前的混过去再说。   拿定了主意,道:“大侠容凛!”   容禀!枫雪色和绯衣和尚同时在心里纠正他。   “一个月前,小的乘船路过一个地方,停船休息的时候,发现对面有一群人在杀另一群人,被杀的男女老少全有,杀人的是一群黑衣人——跟昨天晚上杀胖子的那些人很像。”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五(6) 枫雪色和绯衣和尚对视了一眼,神色郑重起来:“你把话说清楚!”   朱灰灰苦笑道:“我……我其实说不很清楚!”   是的,他的确亲眼看到了那场大屠杀,不止是他,当时在渡船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。   可是,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,不知道是何时发生,也不知道何时结束的——因为当他们在被那些杀人者发现、船老大被飞刀穿腹之后,便及时逃走了。   虽然幸而逃命,但那血肉四溅、肢体横飞、惨烈的呼叫、满是碎肉尸骨的沙滩……令他至今仍然常常在噩梦中惊醒。   所以,在雁合塔,当他一看到那些黑衣人出现的时候,立刻便猜到,这些人多半是来杀自己的——因为他看到他们杀人了,所以,他们便要杀他灭口!   那对胖子兄弟被杀,只是他们倒霉,恰巧在同一时间,来找自己的麻烦而已。   只是,这句话却绝对不能说,否则这几位大爷一怒之下,再让自己给两位胖兄抵命,那就亏了!   心里突地一沉:如果真是这样,当时在渡船上的其他人,只怕也危险得很……   “你说的那个地方,在哪里?”   朱灰灰摇摇头,道:“我只知道是在虎澜江上,具体地点就不晓得了。我记得那个地方虽然水面不算很宽阔,但是水流很急,两岸都没有人烟,我们的船泊在岸边不远的苇丛中,事情……发生在对岸的沙滩上。”   绯衣和尚轻轻一拍掌:“拿虎澜江的地图来!”   不一刻,一名赤衣大汉捧着一个羊皮卷轴递到案上。   绯衣和尚将图卷展开,与枫雪色同看。   朱灰灰被人按在地上也不老实,伸颈往上看,可惜脖子不够长,什么也看不到。   “虎澜江中、下游水缓江阔,流经之处人烟稠密,上游水道七百二十里,曲折多山、滩险流急、不见人烟,有六处……”   绯衣和尚在地图上指点着,抬起头看看朱灰灰,吩咐:“让他过来!”   两个赤衣大汉松开手,恭恭敬敬站到一边。   朱灰灰从地上跳了起来,狠狠瞪了两个大汉一眼,用力拍拍身上的土,然后壮着胆子凑到了条案前面。   枫雪色和绯衣和尚同时冷望了他一眼,他立刻识趣地退开了一些,离远了瞧地图,可是看了半天,也看不明白上面弯弯曲曲的线条代表着什么,瞪着眼睛半天没说话。   绯衣和尚不禁摇了摇头,枫雪色也忍不住叹了口气。这小流氓简直太没用了!   看到人家不加掩饰的轻视失望,朱灰灰虽然脸皮巨厚,也觉得有点伤自尊,便道:“我也不是很废柴的!我记得是从岷华郡上的船,本来应该去归明府,可是碰到那件倒霉事,船老大被杀了,大家又惊又怕顺流撑船逃走,后来到了一个许家集的码头便都下船逃走了。”   枫雪色的指尖沿着地图向下,缓缓地道:“从岷华郡向下,到许家集有近一百二十里水路,顺风顺水的话,一天就到——你们乘的是什么船?船上有多少人?”   朱灰灰道:“是一艘木船,船上除了我和花花,还有十一人,包括一个船老大,不过他被杀死了。”   绯衣和尚立刻吩咐手下:“去查查那艘船。”   长途水路,滩多浪险,官府在册的客船上,通常除了船老大,还要配备多名摇橹工、掌舵工等等。这种只有一人操舟的,多半是水上经验丰富、熟悉江道、胆子又大的船夫,用私船偷偷载客。   枫雪色再问道:“你们的船离开岷华郡多久遇到的这件事?从出事地点到许家集又用了多长时间?”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五(7) 朱灰灰仔细回想了一下,道:“卯时三刻在岷华郡开船,船行到途中,有一个女人说要小解,于是船夫就将船泊在一处水缓苇茂的地方,当时日头刚过头顶,路上大约行了三个多时辰,我们从那里到许家集,大约用了一个时辰左右。”   枫雪色根据他说的,推算了一下,手指按在羊皮地图的某一点,道:“应该就在这个位置附近!”   绯衣和尚看了一眼,丰润的唇上带出一抹冷笑,道:“虎澜江龙愁岩!”   虎澜江的龙愁岩,并非船只日常航行必经的水道,它位于一个支流的山弯处,由于山形险恶,周围几乎没有人烟,所以,确实是个杀人的好地方。   枫雪色“嗯”了一声。   神秘的黑衣杀手、五桩灭门惨案、豪爽义气的“不吃不喝”兄弟被害、江滩屠杀——或者还有很多尚未发现的案子……   这看似不相干的单一事件,突然间便搅和在一起,将它们联结在一起的,是那些黑衣杀手和残酷、嚣张却又老练难查的杀人手法。   可这些黑衣杀手代表着什么呢?   这些事件的背后,又究竟隐藏着什么呢?   天是灰色的,空气湿冷,庭院里弥漫着浓浓的白雾,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朦胧。   大殿的门窗都紧紧关着,没有光线,显得压抑得很,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人的轮廓。  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望着坐在正中间的人,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。   良久,这人开了口,声音低沉:“接天水屿、枫雪城、深冰界和炽焰天,现在除了深冰界,武林四大世家之三都已经卷入到此事之中?”   “是!”一个高个子恭声道。   “当今武林,以四大世家为首,其中接天水屿独尊东方海域,统领东部七百二十岛及大部江河水路,势力一直很强,帮主方渐舞年纪轻轻便接管家业,看上去温文尔雅,实则是颇具有雄才。在他治下,接天水屿更是威名远及海外,近十数年来,东部沿海百姓安居乐业,与方家的统御有度息息相关。   “炽焰天为西天霸主,财势宏大、实力惊人,炽焰旗所过之处,黑道无不奉令行事。少主西野炎,近年来以‘空空大师’之号行走江湖,与枫雪城的雪色公子相交极厚;   “枫雪城雄踞南方,枫家数代苦心经营,现任的城主‘一剑枫轻色’和夫人‘满袖花千雪’素来为人低调,似乎不喜理会世事。但四大世家之中,最令人摸不透的,便是这枫雪城,凭目前我们手中的情报,仍然无法准确评估枫雪城的真正实力。尤其是枫家的少城主,江湖人称雪色公子的枫雪色,九岁成名,被誉为江湖中近三百年来罕见的武林奇才。他虽然家世显赫,但不喜张扬,一人一剑行侠江湖,会遍武林高人,交遍天下朋友,声誉极高!   “四大世家单独的一家,便已非常难缠,何况他们一向休戚相关,遥相呼应,少年一代的继承者交情尤为莫逆。如今四大世家已卷入其三,那么深冰界只怕很快也会伸手进来……如此下去,此事甚是难了……”   正中之人的手指轻轻叩打着紫檀座椅的龙形扶手,沉思了片刻,缓缓地道:“这件事情,交给夜去处理吧。”   “您是说……夜?”另一个人似乎不敢相信,愣愣地问了一句。   “夜不是已经………死了?”第三个人迟疑着问。   中间的人微一摇头,轻轻哼了一声:“传说岂能尽信!”   “您的意思是,这次的事情要交给夜来办——假如他还在的话?”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,“兹事体大……”   “能办这件事,能办好这件事的,只有夜。”中间的人声音带着一丝恍惚,似乎想起了什么,然后不为人觉察地叹了口气。  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六(1) 从归明府到岷华郡,虎澜江龙愁岩并不是必经之路,但却是最近的一条路。只是此处山势险峻、危岩耸立、江流汹涌、水势湍急,不论是江路还是陆路,都非常难行,而且危险重重,所以除了极特殊的情况,很少有行人船只会走这一条路。   龙愁岩的峭壁下,是一处险滩。   滩上铺满粗砂碎砾,苇草生得甚是茂盛,江水有些浑浊,咆哮着拍击岸边的岩石,发出轰鸣般的声音,发黄的泡沫不等堆积起来,便被奔腾的江水冲散了。   狭窄的江面上烟笼雾锁,带着濛濛水气,对面山岩下芦苇飘摇,似藏着无数甲兵一般。   天有些阴郁,灰白色的云很低,太阳完全淹没在云层里,只有朦朦胧胧的昏黄。   枫雪色负手立在滩边一块巨岩上,江风猎猎,吹动他的白衣,衣袂飘扬,洒脱出尘,直欲乘风而去般。   朱灰灰站在险滩的另一边,灌了一肚子风,气得直翻白眼。他妈的都快下雨了,这位枫大爷还在石头上发疯,他不怕风吹雨淋,何苦抓自己当垫背的来!   他一边腹诽,一边对着水面瞪眼睛。最近真是太倒霉,自己被这位枫大爷抓了当人质,花花也被那个绯衣大和尚扣下当了“猪质”!   朱灰灰虽然奸诈机警,但也不过是市井混混级别的,如何斗得过枫雪色和绯衣和尚这样的老江湖?在利刃的威胁下,这又怕死又怕疼的胆小鬼已经把什么都招了。本来以为之后就没自己什么事,大侠和大师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了。可谁料到,枫雪色又逼着他同返旧地,再次回到这噩梦一般的沙滩之上。   等了老半天,枫雪色似乎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,朱灰灰很想提醒一句,却又不太敢——这位枫大爷掌中那口剑可真不是耍着玩的。   昨天路过一片树林,碰到一个有钱的少爷调戏姑娘,结果枫大爷就把他耳朵削掉了。其实那个有钱少爷也不过就把那姑娘推倒在地,撕破她的衣服而已,了不起赔件衣服给她嘛,算多大的事啊!上次在一个叫什么的镇上,自己还掐镇长家胖闺女的屁股来着呢,要是给这位枫大爷知道了,还不得剁手啊——   嗯!枫大爷太暴戾,跟他待在一起,自己的手啊腿啊脑袋啊,早晚保不住……   正在胡思乱想,眼前阴影一飘,枫雪色已经站在他的面前。   朱灰灰立刻满脸堆笑:“大侠,您有什么吩咐?”   枫雪色问道:“你说的可是这个地方?”   “正是这里!”朱灰灰“奴颜婢膝”地道,“当时我们的船,就在对面那片芦苇里藏着,把这里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。就在您站的位置,一个黑衣人用鞭子刺进一个大胡子的心窝,另一个人一刀就把他的脑袋削下来了,那颗脑袋落入江里的时候,眼睛嘴唇还都会动呢,好像想说什么话……”他模仿人头落江时须眉皆奓的动作,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。   枫雪色微微蹙眉,按照这泼皮小子的说法,当时的情况非常惨烈,只是……为何什么线索都没有呢?   他已在江滩上仔细搜索了两遍,可除了砂砾碎石、蓬蒿水草、鸟兽遗迹之外,根本看不到曾经屠杀过的痕迹。   没有尸体,没有骸骨,当然更没有血和碎肉——距离杀戮才过去一个月,自然的力量再伟大,能把所有的罪恶洗涤得如此干净么?   而且这里只是人烟罕至,并非不见人烟,如这泼皮所言,当时满江滩的尸骨遗骸,男女老少的,没一百,也有八十,为何一个多月来,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并报告过?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六(2) 而且,那些被屠杀的又是什么人?近百口人,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这虎澜江龙愁岩下,可是从接天水屿传来的消息,附近州县,根本就没有人看到过这样一批人。   现在,西野炎正在利用炽焰天的力量,着人调查近一个月来过往的船只,如果仍然找不到什么线索,那么,只能判定——这泼皮又在说谎了,至少有夸大其辞的嫌疑……   朱灰灰却没想这么多,正两手叉腰做诗人状,对着滔滔江水发表感慨:“子在川上曰:‘有船多好乎!’”   明明是文盲,偏偏不会藏拙,时不时就要胡言乱语几句!枫雪色淡淡看他一眼,道:“你把那个黑衣杀手削人头的动作模仿一遍。”   “啊?是!”朱灰灰恭顺地道,“当时,他是这样两手握着刀柄,手腕这么一转,刀身这么一撩,那个脑袋就飞了……”屈膝拧身,双手如握刀,迎空一斩。   枫雪色“嗯”了一声。这是燕门六合刀法中的一招,叫做“六亲不认”,算不得什么门派秘技,在江湖流传很广。   这泼皮记性不错,在那种被吓得没魂的情况下,还能把这一招记住,模仿的时候动作方位也都不差,虽然有点不伦不类,也已经很不容易。   当然,一个会半吊子轻功“流光遗恨”的人,也有可能会半吊子的“六亲不认”——如果是这样,那就证明这泼皮一直在说谎,他更要看看这小子打什么鬼主意!   朱灰灰自己也觉得不对劲,在江滩上东张西望:“奇怪,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了?”   当时他虽然被吓得半死,但所见的一切已深烙在脑海里,现在身临其境,又没有那日的紧张恐惧,于是所有的细节都浮现出来。   拨开一蓬高茂的蒿草,纳闷地道:“明明有一个女人的胳膊落在这个草坑里,腕子上还有一只翠玉的镯子,现在居然没有了!”   向一棵树踹了两脚:“我记得有只耳朵飞上去了,耳环上的珍珠坠子挂在树枝上,怎么也不见了呢?难道被鸟衔走了?”   再踢开一块石头:“这里曾有个指头掉进石缝,上面还戴着好大的金戒指,可是现在也不见了!”   枫雪色本来冷眼看他折腾,瞥见他踢开的石头,神色忽然微微一动,走过去仔细看了看,吩咐道:“你把这一片的石头都翻开!”   朱灰灰叫苦:“不是吧?大侠!这里满地都是石头……”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“您别听我胡说,什么玉镯子、珍珠坠子、金戒指的,肯定早让人扒走了,您瞧,我不是什么都没找到嘛!”   枫雪色也不跟他废话,只是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,拇指轻轻推了一下吞口,“雪色”发出“铮”的一声,出鞘寸许。   这声音比什么都有用,朱灰灰立刻闭嘴,认命地弯腰去抱石头。   江滩上的石头有大有小,他一连翻开百十来块,枫雪色才道:“够了!”   朱灰灰直起腰,一边擦汗,一边气喘吁吁地道:“大侠你看,石头下面果然什么都没有!咱们来得晚了,有人先下手为强啦!唉!可惜那些珠宝首饰,拿到城里能换很多好吃的东西呢!”那样,他和花花就可以想吃什么买什么……   瞧这点出息,就知道吃,人跟猪在一起待久了,难道也会变得像猪么?枫雪色心里这么想着,唇角微微挑起了一小小的弧度,道:“谁说没有?”   “啊?在哪儿?”朱灰灰满地乱看。   “那些石头!”枫雪色淡淡地道。   朱灰灰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:“什么?石头!”石头能换钱?这位大爷突然变傻了吧?书包 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六(3) 枫雪色懒得和他说话。这泼皮所有的机巧心思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,一用到正事就显得特笨!搬了近百块石头,都没看出来,这一片的石头,是不久之前被人特意翻过来的。   这些石头已在江边不知多少年,因风吹日晒雨淋水冲,贴地的一面和裸露在外的一面是不同的,虽然差异不明显,但细心的人一看便知。   如果是一块石头翻面,那有可能是无意,但这一片的石头几乎都被翻了过来,那便是刻意的。而且在翻到下面的石头中,有些石头上有利器的斫痕,茬口新鲜,还有不少卵石的裂隙里有少量褚色的血。   把有血迹和斫痕的石头翻到下面,明显是在隐藏杀戮的痕迹,会这样做的,当然只有凶手。   大规模的屠杀之后销尸,是很正常的,但如此细心地整理了现场,反而欲盖弥彰,更显得其中别有阴谋。   “你同船的都是什么人?”事情重大,这泼皮一面之词尚不足以为据。   朱灰灰摇了摇头:“我不认识。”   “你没和别人谈过话?”   “他们都不理我,我和花花坐在船尾,离他们远远的。”反正他走到哪里都是这种待遇,早就习惯了!   “那么,你有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?”   朱灰灰明白枫雪色的意思,坐在石头上,捧着脑袋一边回想,一边慢慢地道:“当时船上除了我和花花,还有十一个人,船夫、一个古怪的老头、一个带刀的男人、一个胖胖的女人、一个年轻的姑娘、一个满脸皱纹的尼姑、一个妈妈带着女儿、一个账房先生,还有一个书生带一个书童……”   “很好!还有什么?”   “我在上船之前,偷——呃,是买,买了一大包的酥饼和米糖,可是被花花不小心碰到水里,中午饿的时候就没有东西吃了,那个尼姑送了一个很甜的红豆沙馒头给我,然后那个带女儿的妈妈就说,落梅庵的师傅心肠真好。”   落梅庵!枫雪色记下了这个名字。看来得去这个地方走一趟了。   “啊,还有那个带刀的男人,船老大死了之后,就是他撑船的。我记得,他的腰带上,绣着一头长翅膀的青色老虎。”   枫雪色沉默了。东林镖局!这个带刀的男人,来自东林镖局。   他见多识广,江湖阅历极为丰富,一听青色插翅虎,便知这是故原府东林镖局的标志。东林镖局总镖头唐林,武林中人送绰号便是黑虎飞天,所以东林镖局以青色插翅虎为记,镖旗上,绣的便是这个!   然而,东林镖局,在一个月前,便已不存在了!   “东林镖局总镖头唐林,趁镖局众人在饭厅中用餐之时,狂刀杀死镖局三十三人,最后挥刀砍下自己的头。”   这是好友方渐舞命接天水屿搜集的信息,绝对不会错。   枫雪色的心里突然亮了一亮。   如果东林镖局的人当时在船上,那么,东林镖局的惨案会不会和这场屠杀有关系?   还有,在半月村的村民尸体上,自己亲眼见到那些嚣张的杀人手法。在雁合塔外自己杀的那几个黑衣杀手,虽然不能十分肯定就是半月村的屠村者,但他们所用手法一样,至少可以断定其中有联系。而当时在雁合塔暂住的人——这小泼皮正是躲在木船上的屠杀见证者之一。   五起惨案,虽然杀人手法不一样,有的兵器加身,有的明显是毒死,有的是伪装自杀,但却全是灭门之案,凶手很嚣张,似乎并不在意会不会引起怀疑,但却很注意不留下活口。   正因如此,他一直认为这几起案子之间有某种必然的联系——如果这几个地方都有人曾经是那条船上的渡客,那么,这就是几起案子之间的共同点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六(4) “还记得别人吗?”   朱灰灰侧着头,用心地想了一会儿,终于摇了摇头:“记不清了!船上大部人都晕船,有的人呕吐,有的人头疼,所以很少说话的。”   枫雪色点了一下头。   记不清也没有关系,只要派人详查一下,五起灭门案中涉及的东林镖局、乌鹊庄、半月村、万江集周家、姓孙的孤老儿,谁曾在一个月前出过远门,并自岷华郡乘舟沿虎澜江而下即可。这五处虽然没有活口留下,但如果有人曾看过这场江滩大屠杀,平时言语间多半会透露出来。这种消息一向传播快速,总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的。   如果查询证实了他的推断,那么五起案子与江滩屠杀,便可以真正归结为一件案子!   过龙愁岩,是寂寞岭,翻岭而过,是孤鹰涧,有栈桥通破碑山,再过破碑山,就上了联结塞北、西边、东域、中州和江南四省九府三十六县的官道。   一条崎岖的野径,掩藏在荒草之中。   两侧是重岩叠嶂、峭峰夹峙,脚下是汹涌波涛、浓雾锁江,枫雪色沿陡峭的龙愁岩攀援而上,白衣在翠林白雾间隐现。   山风很大,吹得浓稠的山雾时聚时散,聚时眼前一片白茫茫,散时便见山壁险峭。朱灰灰跟在他的后面,手脚并用,心惊胆战,唯恐一个不留神,掉到山涧下面送掉小命。   眼看枫雪色已经转过前面的山弯,身影已被山崖遮掩,朱灰灰大急,叫道:“大侠,拜托您走慢些,小的跟不上!”   跟不上倒不打紧,就怕他会诬赖自己想逃跑,然后拿剑砍人——咳,其实倒也不是不想逃,可是一来人家武功高强,这么逃绝对跑不掉;二来,临行前,花花被那个绯衣和尚扣下了,说如果自己耍花样,就把花花宰了红烧。所以,说什么也得跟这位枫大爷回去,然后把花花赎出来。   听不到枫雪色的回答,他只得加快动作往上爬,好不容易到了山顶,看到枫雪色正站在一棵树下负手远眺,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坐在了地上:终于追到他了!   此处地势甚高,枫雪色看看天边堆积的阴云,微微皱起了眉:“你太慢了!天黑之前如果不能翻过破碑山,我们就只能在山上过夜。”   “我其实也不算太慢,是您太快了!”朱灰灰苦着脸,问道,“大侠,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爬山?如果在虎澜江搭船,那不是省力气得多吗?”   枫雪色冷然不语。   他当然没必要告诉这泼皮,因为他怀疑那些杀手和死者,很可能便是沿着这条路步行到龙愁岩的——那么一大批的死者和杀手,如果是从水路而来,则江滩附近应该有船只,而且不止一艘。   然而朱灰灰的叙述中,从来没有提看到其他的船只……   这位大爷一向脾气大,不爱理人,朱灰灰也不介意。坐在地上喘了半天,又爬起来,在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根树枝,拽掉叶子,握在手上比了比,感觉粗细很称手,立刻高兴起来。   枫雪色看他喘息已定,重新迈步而行。   朱灰灰拿着拐杖跟在后面,走路还真是轻松了很多,心里一得意,放声开唱。   先将喉咙憋得很粗:“弯弯云间月,小妹妹坐窗前,细细的眉儿毛茸茸的眼,看得哥哥心里甜。”忽又尖声尖气转女声,“弯弯云间月,奴家我坐窗前,墙外的哥哥贼溜溜的眼,看得奴家心里乱。”   他边行边唱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俚歌,正苦中作乐,没注意踩到一块碎石,脚下一滑,顺着一个陡坡滚了下去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六(5) 朱灰灰“啊哟”一声,撒手扔拐,两手乱抓,想要抓个东西稳身。可倒霉的是,身边竟然连荆树和凸起的石头都没有,一些岩草根本受不住他的体重。完了!这要是摔下去,不死也得摔成残废……   正在惊惧之中,胳膊上突然一紧,有一只洁白的手,握住了他的手腕。   那只手很有力量,手指修长,指甲光润,修剪得很整洁,皮肤白皙细腻,腕上覆盖着一截雪白的袖子,顺着袖管望上去,是一张俊美英挺的面容,两道靓丽的剑眉,深黑的眼睛像夏日夜空里的星,高高的鼻子,优美纤薄的唇如开在悬崖边的那朵野蔷薇的花瓣……   看着那张高洁清俊的脸,朱灰灰忽然有点不安,有生以来,第一次产生某种类似于自惭形秽的感觉。   还是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打量枫雪色呢!从前,他都不让自己靠近他身周三尺。嗯,虽然这家伙脾气不好,动不动就拔剑要砍他,不过,他……真是挺好看的……   从上而下望着朱灰灰的黑脸,枫雪色再次皱起了眉。   这小子太脏了,那张脸好像就没洗干净过,什么时候看他,什么时候脸上有泥。脖子上的污垢积了一层,都看不出肌肤本身的颜色。还有这只手,手腕很细,从手指一直到衣袖滑下去露出的手臂,全是灰扑扑脏兮兮……   他这一辈子都没洗过澡吧?能把自己搞这么脏,还真不容易!   就这么脏的一个人,自己还有勇气抓着他的手腕,更不容易!   枫雪色两指扣在山岩上,微一用力,身体腾空,带着朱灰灰落向山顶,然后把他丢在地上。   朱灰灰坐在地上,一边安抚受惊的小心肝,一边道:“大侠,谢谢您的救命之恩!”   枫雪色“嗯”了一声,从怀中拿出一方雪白的丝帕,擦了擦手,然后掌心一松,丝帕乘风飞去。   朱灰灰目送那帕子落到山崖下面,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,再次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。这次不敢再得意忘形,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,速度却更加慢了。   枫雪色终于有些不耐,开口道:“用轻功!”虽然是半吊子都不如的轻功,好歹也比普通的速度要快。   “怎么用?”他们都说他会什么“流光遗恨”的轻功,反而他自己不知道呢。   枫雪色默然片刻,道:“你就当……偷了人家的馒头,后面一大群人追你,追到就会送官挨板子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“嗖”的一声,朱灰灰已经蹿出去好几丈远。   没想到对这句话反应这么大,枫雪色忍俊不禁,险些笑出声来,急忙板起脸,假装若无其事地足步轻移,跟了上去。   朱灰灰边跑边看他:“大侠,这就是您说的轻功?”他没有内力,一开口说话,呼出气息,速度又慢了下来。   枫雪色道:“闭上嘴,舌尖抵着上腭,想着天地清气自百慧穴而入,在下丹田缓缓聚成一团,气息沿着奇经八脉游走,渐渐汇集在足底涌泉……我让你闭嘴,你闭眼干什么?”   朱灰灰疼得直揉脑门,用这种速度跑山路还真不习惯,没注意脑袋就在树上撞出一个包。   “你懂不懂什么是丹田?什么是奇经八脉?”枫雪色问道。他说给朱灰灰的,只是最基础的调息之法,可是如果这小子根本听不懂,那自己也别跟他废话了,没时间从零开始教导他。   这次朱灰灰却没让他失望,道:“知道!我娘教过我!”   教是教过了,可他从来没好好练过——关键是娘也没非逼着他练啊!   枫雪色点点头:“那你就照我说的催行内息,然后再用你娘教你的法子。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六(6) 朱灰灰咧咧嘴,做出一脸苦相。这种催行内息的方法娘教过的,只是太枯燥了,当年自己只练了不到一会儿就坐不住,跑出去堵隔壁三大爷家的烟囱去了。娘也没管,随自己爱练不练的。   可是这位脾气暴躁的大爷不是娘,如果不听他的话,说不定会挨揍——这世界上最不好吃的东西,就是眼前亏……   他一边胡琢磨,一边不由自主地依其言而行,初时脑袋总是开小差,结果没留神摔了好几个跟头,疼痛之下吸取教训,终于慢慢地收摄心神,专心起来,呼吸渐渐均匀起来,脚步真的轻快了许多……   天已经完全黑了,阴云越来越重,沉沉地压在头顶。   山间风吹树动,簌簌而响,仿佛魅影幢幢,偶尔有夜枭鸣叫,凄厉而短促。   遥遥地,枫雪色望着对面两峰间的一线飘摇的灰影。他目光如神,虽然在黑暗之中,仍然可以看出,那是一条长长的栈桥。   那么,这里应该是孤鹰涧了!   过了栈桥,就到破碑山,下山之后便是四通八达的官道,最近的城池是琛州——如果不是朱灰灰拖累,凭自己的脚程,现在早已经在琛州城里,热水沐浴之后,披一件舒适爽洁的袍子,慢慢地享用晚餐了。   同样,因为朱灰灰的关系,也不可能连夜翻过这山。本来山路就陡峭,晚上又视物不清,若再赶上下雨打雷,那可就太危险了。   所以只好在山中投宿一夜。   枫雪色辨了一下方向,顺着东侧林子走了下去。   跑了多半天的山路,朱灰灰早已累得半死不活,也没精神去多问一句——反正问了人家也不答。   走了数里,山坡的上面,出现几星灯火。一栋房屋,掩映在扶疏的树木之间。   这是一间客栈。   客栈很简陋,只有上下两层,由毛竹和原木搭建而成,虽然是暗夜之中,仍可看到客栈的外表有些陈旧,但还算整洁。   雨檐下,挂着两盏灯笼,一群飞虫绕着灯笼飞来飞去地打转,昏黄的光线照着门楣上的木匾,匾上写着“听风客栈”,红漆的字已褪成褐色。   客栈的门开着,门窗都挂着竹帘,竹帘间隙透出一片桔色的光,很淡,却很温暖。   枫雪色与朱灰灰刚来到门前,一个店小二便挑开竹帘,匆匆迎了出来,满脸的笑容:“客官,您请!”将二人迎入店中。   客店的内堂很宽敞,有角门通往后厅,角门的右侧是楼梯,沿梯而上,二楼是数间客房。左侧则放着一个大柜台,柜台上面摆着一个大算盘和一些酒坛子,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掌柜眯缝着眼睛坐在柜台后面,见有客人光临,立刻笑容可掬。   看上去今天客栈的生意很好,内堂的六张桌子,除了中间的桌子还空着,其余都坐上了客人。   枫雪色秀目电转,略略地扫视一圈,径直坐到空着的那张桌子,将腰间的剑摘下来,随手放在桌上。朱灰灰当然不敢坐,垂着手在三尺之外站着。   小二跟过来,送上净手的水,一边伺候着洗手,一边殷勤地道:“客官,您用点什么?小店有新鲜的山珍野味,有自己酿的好酒,还有今天早晨才从山下送上来的江鲤!”   “拣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做几个吧,顺便收拾一间客房。”   只要一间房?那我咧?朱灰灰心中生气,却也不敢发问。   因为问了,得到的答案八成是:柴房、马厩、牛棚、猪窝,随便你住,说不定还会打发自己去睡茅厕——呸!   “您先尝尝我们这里的山茶,菜稍后就到!”小二斟上一杯茶,然后去张罗饭菜。   枫雪色慢慢地喝着茶。粗陶的茶杯,山茶有些苦,但水质却甘甜,中和之后倒也别有滋味。   朱灰灰也口渴了,眼巴巴地看着枫雪色,然而人家就和没看见他一样,捧着杯细品慢咽。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和店里另一个胳膊上搭手巾的伙计要了一碗凉水,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。   很快,小二送上来四个小菜,鸡丝长寿菜、山兔丁炒蘑菇、香蒿蒸鱼、青笋拌金针菇,还有一壶米酒。   朱灰灰看看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,情知是没自己的分了——其实店小二就算摆上两副碗筷,他也不敢跟枫雪色坐一桌。他深知这位白衣大爷很不“待见”自己,押着自己一起走,那实在是无可奈何,所以他也绝不主动往大爷跟前凑。   不过,枫雪色爱讨厌不讨厌自己,朱灰灰根本就不在乎。为了早日赎回花花,自己都忍到这个地步了,也犯不着为一点小事去惹他不高兴——再说咱也惹不起啊!   当下跟店小二讨了一碗糙米饭,上面堆了几根咸菜,捧着碗坐到客店的门槛上,面对着黑黢黢的大山,一口米饭一口咸菜,吃得倒也津津有味。   在宽大敝旧的木门和夜幕的黑色背景衬托下,朱灰灰的背影显得很瘦弱,坐在粗木的门槛上,跟个受气包似的。   看着他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,然后又咬了一口咸菜条,枫雪色忽然有点不忍心的感觉,可是一看到他的脏脸上沾的饭粒,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。   他为人仁慈侠义,声名远播,无论是高官显贵,还是贩夫走卒,在他的眼中都一样,素来是谦和以待。唯独对这个朱灰灰,他实在客气不起来。   其实,朱灰灰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,可那一身的坏毛病,令这世界上的正常人都看不上他。   他胆小,怕死,怕疼,好吃懒做,没骨气,溜须拍马,见风使舵,欺压良善,油腔滑调,强词夺理,说谎成性,聪明劲都用在那一肚子损招上了,偷东西——还都是小偷小摸,顺手牵人家两个包子一只鸡的,非常招人恨,可认真起来却又治不了他什么罪!   他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、能屈能伸,知道什么人是惹不起的,肯在强者面前夹着尾巴做人,典型的小人嘴脸!唉!这个人年纪不大,但品性如此恶劣,你怎么称呼都行,混混,地痞,泼皮,市井无赖,二流子,小流氓……   想到为了那件案子,还要押着这无耻之人走很长的路,枫雪色暗暗叹了口气。  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七(1) 朱灰灰把最后的米粒送进口中,随便用袖子抹了抹脸。   这家厨房做的饭不好吃,米饭里面放错调味料了。那种牵僵蕈,放在米饭里,口感会有一点涩,它比较适合放进鸡鸭鱼肉之类的菜肴里,溶入油脂便什么异常味道都没有了。   唉!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,有饭吃总好过没有。花花落在那个大和尚手里,不知道有没有被好好喂,说不定一直饿着呢!   自己和花花这次真是太倒霉了,不但看见不该看的事情,还碰到不该碰到的人,两个都被欺负。偏偏敌人太强,又报复不回来,这个哑巴亏可是吃定了!   站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,回过身来,捧着饭碗送还给店小二。   小二接过饭碗,望着他的脸,眼睛显出一丝诧异之色。   朱灰灰不明所以地回望他,抓抓头发:“啊?”难道小二看出自己没有钱付账?   “哦……我是想问,客官您还要不要再添一碗?”   朱灰灰摸摸肚子,道:“不要了,吃饱了!”   转头看看枫雪色还在慢条斯理地用餐,于是耐下性子又靠着门框坐了下去,等他的吩咐。   本来吃饱了就爱困,再加上闲坐无聊,他将手按在嘴上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,为了打发时间,眼睛四处闲看起来:   最东边的位子,坐的是一个白胖子和一个背弓带刀的壮汉,两人正边吃边聊,听话意是收山货的商人和山间的猎户,在为一张豹皮讨价还价着。   西边坐的客人穿着青色的儒服,大约四十多岁,颏下三绺墨髯,很有学问的样子,不过桌角立着一把鹤嘴药锄,所以他不是学堂里的先生,而应该是位郎中。   角落里的桌边,坐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,看衣着出自中等人家,男的样貌堂堂,女的身材饱满,颇有几分姿色,不过这两人的举动也太肉麻了,头挨得近近的,你喂我吃一口菜,我偷亲你一下的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私奔的么?   再旁边,那个货郎模样的瘦小男子形貌猥琐又小气,桌上只点了一小壶酒,和一碟烧豆腐,小口小口地喝着,嘴还吧嗒吧嗒的,一看就没吃过好东西,一盘豆腐就美成这样!   最右边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妇人,领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,应该是母子吧?瞧人家的妈妈多疼孩子啊,把好吃的肉啊菜啊都夹到儿子的碟子里!   对比之下,咱的老娘只会让咱给她烧菜吃,如果菜不合胃口还要挨她的骂……唉,可怜又命苦的朱灰灰!   正在自怜自伤,天空霹雳一声,雷声滚滚而过,酝酿了一天的雨,终于下起来了。   山风吹送,雨点打来,朱灰灰赶紧跳起来,顺手去拉竹帘准备关门。   一只灰白色大蛾子被风吹着,一头撞在朱灰灰的脸上,歪歪斜斜地飞了半圈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瞬间变成焦色。   啊?自己的脸皮居然厚到这种程度,把蛾子都撞晕了?  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射过来,朱灰灰有点惭愧,暗自在脸上按了按,没有啊,脸蛋挺软的嘛!   正在纳闷中,“啵”的一声,店堂里的灯火突然全部灭了。   朱灰灰一怔。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七盏烛火,怎么可能同时熄灭?再说,门窗都关着,山风又吹不进来——啊,是鬼!一般鬼都是以这方式出现的!   心念电转,刚怀疑到有厉鬼闯门之际,耳中又听到“铮”的一声,这熟悉的剑吟,正是暴躁大爷那把暴躁的剑出鞘的声音,之前这把狭长如雪的剑可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过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七(2) 朱灰灰闻声胆寒,条件反射地趴在地上,就地向右侧滚开,抱着头缩进门后的空档。   正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惹大爷生气了,便听得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“噗噗”作响,似乎是细微的针钉进木头地板的声音。   然后,内堂之中,便响起各种各样的杂音,桌子破碎声、盘碗碎裂声、呼呼的掌风声和密如连珠的兵器撞击声。   朱灰灰心中“突突”乱跳,不好,有人打起来了!   听现在这动静,肯定又是什么江湖仇杀,而且似乎个个都是高手……他妈的,自己大概最近撞邪,怎么老碰上这种事啊!   他只是市井混混级别,虽然心心向往江湖,但流浪多日,却连真正江湖的边都没摸着过。日常所见,最多也就是地痞打架、流氓械斗、无赖撒泼,一度以为那就是江湖了,仗着自己的聪明机灵和混市井的经验,倒也占便宜的时候居多,基本没有吃过亏。   直到他亲眼看到那场大屠杀,然后又经历了“不吃不喝兄弟”的被杀,再然后又被“暴躁的大爷”虐待,才知道,江湖这个鬼地方,根本不是他能玩得起的!   尤其是江湖里的人,随随便便就砍人家脑袋,他更是一个都惹不起!   朱灰灰一边叫苦不迭,一边尽力保持镇定,一动也不敢动,生恐一不小心发出些微声响,便有刀啊剑啊的招呼过来。   突然之间,室内又声息全无,耳中所听除了风声雨声,甚至连人的呼吸都没有。   正在静默之际,传来枫雪色的一声长笑:“可是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?”   “啪啪啪啪!”   黑暗中有人轻轻鼓掌,一个女声笑道:“雪色公子,果然名不虚传!”声音甚尖。   枫雪色漫声笑道:“猴栗羞芳果,鸡砧引清杯。鸡上使的鸡爪镰,也让在下大开眼界!”   “嚓”的一声,有人打着了火石,点燃了一支牛油火炬。   借着火光,朱灰灰偷偷地露出眼睛,自门缝向外看去。   内堂已经一片狼藉,枫雪色洒脱地立在正当中,掌中剑辉映着火光,一身白衣仍然纤尘不染。   周围,十二个人散布在各个角落,团团地将枫雪色包围在正中。火苗跳突,映得他们的脸阴晴不定,甚是诡异。   这十二个人有男有女,有老头有小孩儿,打扮不同,却全是熟人——正是刚才还在各行其是的食客、小二、掌柜,其中有个没见过的,又高又胖的身材,手里拎着一口巨大的合扇板门刀,腰上还围着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,看样子应该是一直藏身在厨房的厨子。   正在偷看,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突然回过头来,眼中精芒四射,眼神像两口剑一样,在朱灰灰的脸上盯了一眼。   朱灰灰倏地缩回头来,心里打了个突,偷偷地擦汗。这小孩儿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,可是眼神好可怕。   曾给他盛饭的店小二也看了过来,奇怪地道:“你怎么还没死?”   朱灰灰干笑一声:“咳,那个,不好意思啊!”   店小二回过头来:“佘大姐,您给下错药了?”   那个私奔女破口骂道:“放屁!老娘的金勾玉魄用过几百次,怎么可能给错!你没看到那蛾子沾到他的脸上,立刻就毒死了吗!”   小二哑然。   私奔女也觉得很奇怪。   她是见血楼十二生肖使之中的蛇上使,最是擅长制毒用毒,死在她毒药下的人,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金勾玉魄是她精心炼制的一种毒药,提取自一种极毒的菌类,无色无嗅无味,常人便是服下指甲一挑的分量,也过不多久便会毙命。这种毒药提炼极为不易,平时都舍不得用,这次为了对付传说中的雪色公子,才咬牙狠心贡献出一小瓷瓶。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七(3) 行走江湖之人,通常对酒、菜、茶水等会加倍留意,但却较少注意到米饭,所以她把一瓶毒药都下在米饭里了——雪色公子年纪虽轻,却是老江湖了,为人睿智机警,他们也没指望会毒倒他,只是不肯放过任何机会而已。   刚才给那小子盛的饭,便是这种加料米饭。本以为先把这小子放倒,然后趁枫雪色疏神之际,大家一齐出手做了他,可谁知,那小子捧着一碗毒饭吃得津津有味,居然什么事都没有。   明明吃了分量足以毒死几十口人的毒药,偏偏看上去却活蹦乱跳,一点异样都没有。如果不是她亲眼看着他吞下去的,真会怀疑这毒是不是进了他的肚子!   可是若说他没中毒,那蛾子只在他脸上扑了一下,就禁受不住被毒死了——便是这只蛾子使伏杀败露,所以他们才会抢先出手,却没有料到,十二个人的一轮抢攻,仍然拾缀不下这个枫雪色!   妈的!雪色公子还好说,这个肮脏的小子,却邪门得紧。   中金勾玉魄之毒的人,眼瞳里会出现一些若隐若现的金色血丝,凭这小子吃的分量,两粒眼珠都会变成浊黄的,可是现在,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,炯炯有神,哪里像是中毒的?   蛇上使越想越不甘心,扭着腰肢走过来,拢拢头发,抚抚衣襟,妖妖娆娆地道:“小弟弟,米饭好吃吗?”声音甜得起腻。   朱灰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。   若是平时走在街上,碰到这种摆出一副“男人快来调戏我”的面孔的女人,以他那“助人为乐”的毛病,立刻便会伸出爪子,去掐人家的脸蛋或者屁股,先占了便宜再说。   可是这个时候,他可不敢惹麻烦上身,战战兢兢地道:“好,好吃!配米饭的调料尤其美味,刚入口时是苦中带涩,回味起来却是……是涩中带苦,便如、便如姐姐您这样的大美人,看上去成熟又老练,像树上熟透得快掉下来的梨子;实际上也老练又成熟,还、还是像一颗熟透了的梨……”   心里大大地喝了一声彩,佩服自己居然拍得出这么有学问的马屁!   眼角瞥见周围之人忍笑的面容,蛇上使的脸由绿变黄,由黄变绿,转瞬间换了几次颜色,不禁在心里破口大骂:你妈才是熟透的烂梨呢!她恨恨地咬着牙,挤出娇滴滴的笑容:“好乖的小弟弟,来来来,姐姐让你尝尝什么是熟透了的梨子!”   十指箕张,长长的红甲带着尖锐的风声,倏地向朱灰灰的脏脸上抓去,铁了心要把这小子的脏脸挠成烂梨。   朱灰灰吓得抱头缩成一团,才喊一声“娘”的功夫,那尖利的指甲已碰到睫毛,劲气逼得眼睛生疼,眼泪不由自主地上涌,可是想到马上这对眼珠就不归自己管了,他仍然竭尽全力地瞪大眼睛,多看得一刻是一刻。   眼前突然雪芒乍现,然后是“嚓”的一声轻响,接着是“扑簌”数声,十片红红的指甲落在地上。   蛇上使举着光秃秃的十指,愕然。   枫雪色二指在剑脊上轻轻一抹,洒然笑道:“蛇上使何必和这个孩子一般见识,还是让在下奉陪吧!”   十二生肖使的脸皆变色,刚才他们已经全力盯着枫雪色,却仍然没有人能及时阻挡他神出鬼没般地出手——幸亏他剑下留情,不然,落在地上的,就不是指甲,而是蛇上使的十个指头……   朱灰灰见机极快,连滚带爬地躲到枫雪色身后,心里却在嘀咕,这位大爷武功够高,可是脑子似乎不太够用,难道没听说过,“对敌人慈悲,就是对自己残忍”这句话吗?小时候老娘讲过,一个叫东什么郭的傻老头救了一头狼,反而被狼吃了,大爷肯定没听过这个故事!也不对,大爷动不动就要砍自己的手、喀嚓自己的脑袋,为什么却不砍那个扭扭捏捏的妖精的手?嗯哼,好色果然是男人的通病!他可千万别见色不要命——尤其是不要朱灰灰我的小命啊……书包 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七(4) 正胡思乱想着,那个小孩儿猴上使倏地弹身跃后数丈,迅捷如猿,手中一条柔韧的皮索,向枫雪色双足缠来。   与此同时,被削了指甲与面子的蛇上使两只雪白的手掌相互一摩擦,掌心泛起一片桃红色;扮演小孩母亲的那个女人鸡上使,挥着掌中两只鸡爪镰,两人同时攻向枫雪色的胸腹。另外的掌柜、伙计、猎户、郎中、商人、小贩、厨子和私奔男也同时抢攻而上,分袭不同的部位。   十二生肖使,是见血楼里有名的杀手,武技刁钻诡异,有远攻有近战,平时又配合无间,一攻之下,枫雪色从头顶到足下,各个角度都被封住了。   枫雪色长剑漫然斜挑,剑尖幻出一片雪色的虚影,十二生肖使但觉眼前白茫茫的剑气纵横,他身周三尺便似笼罩铜墙铁壁一般,说什么也攻不进去。   朱灰灰龟缩在枫雪色的身后,更是晃得眼都花了,只觉得身周寒光电影乱蹿,他也分不出是谁的,一颗心“扑通扑通”地猛跳,也不知道是什么还在支撑着自己,没有当场吓尿了裤子。   店堂中唯一的牛油火炬“突”地一跳,乍亮之后又灭了。   周围再次陷入黑暗之中,朱灰灰的眼睛里却还残留着那匹雪练似的剑幕。   耳中所听突然激烈起来,劲风振荡,武器破空,呼啸之声绵绵不绝,然而却听不到任何兵器相撞的声音。   朱灰灰不懂这是什么打法,只是一个劲地担心,一对十二,白衣大爷脾气再大、剑再暴躁,只怕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吧。   此时此刻,他心里矛盾异常:既盼着人家把白衣大爷宰了,自己好趁机逃走,然后再回去想办法救花花脱难;又怕人家杀了大爷再来杀自己——那还不如跟着大爷受虐待呢!这位大爷的剑虽然非常喜欢自己的脖子,但好歹只是吓唬,刚才那女人却是真的想挖自己眼睛呢!   思来想去,觉得还是盼着白衣大爷打赢,对自己比较有利。   忽然颈上一紧,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领,虽然手指带着暖暖的温度,但朱灰灰的心却比什么都凉,刚要呼喊“大侠饶命”,却猛地吸入一口腥甜的烟气,顿时呛得直咳嗽。不禁心里大骂:谁这么缺德啊,乱燃这个九香转魂烟——娘说这烟不是什么好东西,一般都是上坟的时候给鬼点的,乱点这个烟,那不是咒他们活人变鬼嘛!   还没骂完,突觉身体凌空飞起,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,一转念便想到马上要撞到屋顶,不禁“哇哇”大叫。妈的这一下还不把老子撞成烂柿子啊!   “住嘴!”   正在惊魂之际,耳边听得一声低低的呼喝,随即感觉一只手掌在自己的臀上轻推一下,身子已转了方向,斜着飞出,然后撞在窗户上,裹着竹帘子摔了出去。   帘外,风正急,雨正大。   朱灰灰在地上滚了两滚,“扑通”,扎进一个泥坑,要不是闭气得快,差点就吞了几口泥水进去。   故意的!绝对是故意把自己扔到坑里的!   朱灰灰大怒,奋力地抬起头来,拿袖子抹去脸上的泥水,便要破口大骂。腰带突然被人抓住,然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,只听得枫雪色扬声笑道:“今日承蒙见教,各位后会有期!”   朱灰灰把一肚子骂人话都咽了回去,他听得懂这种文绉绉的话,心里顿时幸灾乐祸:哈哈,白衣大爷打输了,要逃了!   只觉身体被人拎着飞驰,如腾云驾雾一般,身边风声呼呼作响,口鼻被风雨滞住,几乎透不过气,憋得难受,然值得庆幸的是,身后却似乎没有人追来。   风劲雨急,全身早湿透了,朱灰灰冷得直哆嗦。他不知道枫雪色会把自己拎到哪里去,心中一片茫然。   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八(1) 疾奔之中,枫雪色突然收足,静如渊停岳峙,松手将朱灰灰抛在地上。   “哎哟!拜托大侠您轻拿轻放!”咱是肉做的,不是石头!朱灰灰哼哼唧唧地爬起来。   枫雪色一边游目缓缓打量着四周环境,一边冷声问道:“你怎么样?”   朱灰灰牙齿打战,冻得哆哆嗦嗦地回答:“还,还好!”虽然吓个半死,又被风吹雨淋得半死,再被大爷摔个半死,但好歹还剩口气!   枫雪色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,吓了朱灰灰一跳:“干吗?”不是又要剁手吧?他可什么都没干哪!被拎着跑的时候没有偷钱包也没有趁机揩油……   枫雪色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上,体察朱灰灰的脉象,只觉脉搏跳动稳实,起伏沉静有力,除了有一点虚火,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!然而……   他陡然一怔,这……这是……这泼皮是……   枫雪色倏然放开掌中那只手,后退了两步,稳稳神,方问道:“你没有中毒?”   朱灰灰纳闷地问道:“什么中毒?”   “你吃的米饭里有毒!”枫雪色道。   用餐的时候,朱灰灰怕惹他厌烦,于是捧着碗背对他坐在门槛上,他一时不察,导致朱灰灰吃了一大碗毒米饭。待察觉之后,虽然心中甚忧,但强敌环伺,说什么也不能露出破绽为敌所趁,本想迅速解决敌人,逼他们拿出解药,可未曾想到,朱灰灰竟然一点事都没有。   当时的情景,不但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奇怪得要命,自己也小吃了一惊!   接下来的战斗中,蛇上使和那个郎中打扮的龙上使再次暗中施放毒烟,黑暗之中枫雪色唯恐护不得这小子,所以才带着他冲出包围,走为上策。   朱灰灰摸摸头:“有毒?没觉得啊!就是里面放错了牵僵蕈,所以米饭的味道有点苦。这种调味不应该放在米饭里,放在肉类里比较合适。”   一番话把枫雪色也说怔了:“牵僵蕈?那是什么?”   “就是一种蘑菇啊!通常和蛇涎草长在一起,不过数量非常少,味道也不是很好,我娘说这东西吃多了眼睛会变黄,身体也会像木头人一样僵硬。”朱灰灰解释道。这位大爷忒没见识,连牵僵蕈都不知道。   不知道怎么搞的,每当认真地和朱灰灰说话,枫雪色便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。“等等,那碗米饭里放的金勾玉魄,你叫做牵僵蕈?”   “那个金勾玉魄是什么,我可不知道了。”这副迷茫的口吻,就跟他不知道“流光遗恨”是轻功一样,没什么稀奇的!   枫雪色眉头微锁,还想再问,一道闪电当空劈过,望见朱灰灰那双大睁的迷茫的眼睛,他忽然转开头:“算了!此事回头再说吧!”这家伙的娘是个疯子,教出来的孩子……当然也正常不了,所以,为了保证自己不崩溃,还是少跟他搅和为好!   天际滚滚的雷声,掩盖了朱灰灰的窃笑。哈哈!大爷的白衣上全是泥水,现在和老子一样,都成了泥猴子!该!看他还装蒜不!   又是一道闪电当空划过,他瞥见枫雪色水淋淋的衣服上,有一片暗色的斑点,朱灰灰强忍的笑容一下收了回去:“大侠,您受伤了?”伤的……好哦!这下可没精神虐待自己了吧?   枫雪色观看着前面的路,漫不经心地道:“没有。”   身上的血是那十二生肖使的。刚才的一战,对方十二人,至少伤了一半。   朱灰灰有些好奇:“那些人……为什么要杀你?”   枫雪色淡然道:“也许,他们是来杀你的。”   朱灰灰立刻打了个寒噤:“不,不会吧!”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人,怎么又是来杀自己的?难道偷包子也会被人恨到买杀手来报复?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八(2) 越想越觉得倒霉,他几乎哭出来,又道:“难道,他们是和那些黑衣人一伙的?”   枫雪色只回答了两个字:“不是!”   反正他说了这不学无术的家伙也听不懂。   那些黑衣人做事隐秘低调,一直都是宁可滥杀、绝不放过的,绝对不会随便请外人帮忙,何况见血楼十二生肖使这种在江湖上很拉风的杀手——这个组织太有名了,有名到随随便便一个杀手,都是在江湖中数得上名号的,其出手风格一望便知出自何处。   反倒是那些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,是江湖中的新人,平实有效的杀人手法,滴水不漏的杀人计划,任谁也猜不透他们是谁。雁合塔一战,被他除掉了七个黑衣人,此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现身。这个神秘杀手组织,绝对不止就这七个人,现在没有出现,应该是酝酿更疯狂的行动吧?   至于见血楼为何在半路伏杀自己,根本连猜都不用猜,等把朱灰灰这累赘打发掉了,自己直接找上门去就好——也许都用不到找上门去,今天伤了他们不少人,他们肯定还会来找自己的。   雨已经下了很长时间,天上依然闪电霹雳不断,朱灰灰蹲在地上,被浇得落汤鸡一样。   枫雪色刚才借着闪电的光已看清楚周围地形,见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,便道:“走吧。”   “不是吧?大侠!”朱灰灰哭丧着脸道。   这大雨天的,本来山上树多就容易招雷电,大爷手里还拿块铁,恐怕雷不劈他是不是?   枫雪色懒得跟他废话,抬足想要踢他屁股,可是脚抬了起来,不知为何却又忍住,只道:“来不来随便你。”   沿着石壁微凹的一侧走过去。漆黑夜雨,才走了几步,背影已融入夜色之中。   朱灰灰只听一阵簌簌之声,那位大爷就不见了人影。他有心不搭理,可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,雷声滚滚,周围除了风雨声,还有远处的山洪咆哮声、滚石落木的撞击声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鬼哭狼嚎声……   他有些胆寒,身上也毛毛的,越来越觉得这地儿实在不像人待的,再加上被雨浇得也受不住了,磨蹭了一会儿,还是很没面子地跟了过去。   走出数丈,也不见枫雪色的人影。   “大、大侠?”试探着叫了两声,未见回应,他顿时有些发急!   晕!大爷不是自己走了吧?这当然求之不得,但好歹也过了今天晚上再说啊!这大半夜还下着雨,把他一个人扔山上算什么大侠啊!   “大侠!大侠!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大侠!您在哪儿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大侠,我日你大爷!”   “啪!”   朱灰灰脑袋上挨了一掌,不重,但是出手极巧妙,打得他眼冒金星,一阵晕眩,一个跟头栽了下去。   后颈的衣领又是一紧,他又被拎了起来。这次朱灰灰学得极乖,把到了嘴边的一万多句恶毒骂词全咽了下去。心中只想,原来白衣大爷犯贱,不挨骂就不吱声!可是话说回来了,最犯贱的还是自己,不挨打就嘴不老实……   他不出声,枫雪色倒是觉得有点奇怪,提着他走了几步,“扑通”一声,扔在地上。   知道人家是故意折磨自己的,朱灰灰按着后腰咧嘴爬了起来,居然很有骨气地忍着不叫疼。   视线所及,一片漆黑,简直伸手不见五指。他两手往身前摸索,碰到一片衣帛,急忙抓住。   “啪!”   这次是手上挨了一巴掌。   枫雪色冷冷地道:“放开我的衣服!”   “抓一下有什么要紧嘛,反正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泥鳅。”朱灰灰嘀咕着,虽然不情不愿,但仍然松开手。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八(3) 一阵阴风吹过,寒气沁骨。朱灰灰冷得抱着肩缩成一团,“格格格”,牙直打颤。发觉头上已经没有雨淋下,他刚想是不是雨停了,一转念便明白,这大概是个什么山洞。   黑暗之中,枫雪色淡淡的声音传来:“这山洞阴寒,如果你不想明天大病一场,就快把身上的衣服弄干。”   “没事,我……我身体壮!”朱灰灰嘴上回答,心里却在骂骂咧咧。靠!你当老子是太阳啊,能让身上的衣服说干就干!   耳中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,似乎是枫雪色正在拧衣服上的水。   朱灰灰也觉得身上非常不舒服,穿这么湿的衣服,跟泡澡也没什么区别,时间长了皮肤非泡浮肿了不可——他最不爱洗澡了!老娘说过,洗澡太多会伤元气,元气伤多了,就跟隔壁镇子上那个娶了六个老婆的色痨鬼一样,瘦得跟骨头棒子没区别,路都走不动,一咳嗽就像要断气似的。   想到那个色痨鬼,他立刻不再迟疑,把外衣除下,两手绞动,用力拧干,然后又迎着风抖了抖,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,再把潮湿的衣服套回身上。   刚整理好,便听得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一簇火苗在枫雪色的掌中燃起,映得他白皙的手掌呈现透明的玉色。   在一片黑暗湿冷中,这一簇微微的火光令朱灰灰的心都亮堂起来,他有点佩服地眨了眨眼睛。   瞧瞧人家!什么是老江湖?老江湖就是,不论走到哪里、不论刮风下雨,随时都可以掏出一只千里火!像自己这样站在江湖门外的幼稚儿,身上最多也就带——嗯!记得兜里还剩几粒糖……   朱灰灰伸手入袋,掏了半天,却只摸到袋底两个大洞,不由大叫晦气!   枫雪色将千里火的火苗捻得大些。他的千里火是特制的,火焰高,光线足,又耐燃,平时与银票等一起放在防水皮囊里,所以虽然人被雨淋得湿透了,皮囊内的东西却没事。   火焰升起足有半尺多高,散发着明亮而温暖的光晕。   朱灰灰身上冷得厉害,下意识地往前靠了靠,伸手在火苗上拢了一拢,又迅速缩回手来,糟糕,差点忘了不能离大爷太近的!   枫雪色抬头看了他一眼,眼神有瞬间的迷离,失神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朱灰灰不明白,抓抓还在滴水的头发,又抹了抹脸上的水珠,茫然地回了一个无意义的“啊”字。   一怔之后,枫雪色移开目光,面容恢复淡然,拿着千里火四处察看,朱灰灰提着湿淋淋的头发,跟在枫雪色的后面转。   这是一个溶洞,洞里的石头奇形怪状,峥嵘嶙峋,千姿百态,颇有奇趣。   朱灰灰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:“这洞曲折幽深,也不知道尽头通往哪里……”   枫雪色被他吵烦了,将千里火放在一块石头上,找了一块干爽平整的地方,盘膝坐下,道:“天明雨歇之后我们要继续上路,歇不歇息随便你。”闭上眼睛不再看他。   朱灰灰其实很想拿着千里火往洞里面走深一些,可是不敢违逆暴躁大爷,只得“哦”了一声,也找了个合适的地方,靠着石壁坐下了。   不过,他可没有人家那种静坐的禅定功夫,地上又硬,衣服又湿,身上又冷,怎么待着都不得劲,坐下起来,起来坐下,宛如屁股上长疔,没有一刻的安宁,只觉这辈子遭遇最难过的事情,莫过于此时此刻!   眼见枫雪色坐如钟、静如渊、息虑宁心、呼吸悠长,头上、身上冒出丝丝白气,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以内力蒸发身上的湿气?   朱灰灰妒忌地摸摸自己的湿衣,忽然恶毒地想,要是此刻大吼一声,说不定就可以吓得他走火入魔……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八(4) 刚动这个念头,便听枫雪色缓缓地道:“你娘没有教过你内功吐纳之术?”这家伙那神秘的娘虽然疯,但不可否认,似乎还蛮有料的。   “就是你告诉我跑路时用的那种呼吸方法吗?我娘教过,不过她可没说是内功。”   “教的什么?还记得吗?”   朱灰灰皱眉想了半天,勉强道:“似乎……记得一些!”   “说来听听!”   “我干吗告诉你?”   枫雪色闭目端坐,唇角微微一扬,淡然而笑,道:“记不得便承认记不得,反正你已经足够笨了,再吹牛皮也没有人会称赞你!”   朱灰灰被他说破心思,虽然脸皮超级厚,也觉得有一点点羞愧之意从皮肤深处透到表层来,为了掩饰尴尬,粗声粗气地道:“谁吹牛了,我当然记得了!”   “我娘说,沛然之气,存乎于天地,养乎于我心,冲游于十二经络,行走于奇经八脉之间……你看,我记得清楚吧!”咳,娘教的这个一共五百六十句,他现在却只记得五六句,不过好歹也还有百分之一嘛!   枫雪色淡淡地道:“全是废话。”   这几句口诀听起来是一篇内功心法的起首句,可惜天下大部分门派内功口诀的起首基本都是这类的句子,不能说没有意义,但没有一点出奇之处——想来,能够传授“流光遗恨”轻功的人,传下的内功是不会如此普通的。那么,让人失望的,就只能是这个……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!   朱灰灰当然不服,无奈人熊志短,不敢跟枫雪色大爷叫板,被骂也只好认了。   枫雪色微微睁开眼睛,看了看他,道:“现在,你给我老实地坐下,五心朝天,意守丹田,澄神静虑,摄心归一,正觉化气,行子午周天,至三花聚顶,五气朝元……我警告你,给我坐稳当了,从此刻到天明,你只要敢动一动,我就砍了你的腿!”说完将剑横放在自己的膝上。   朱灰灰叫苦:“又砍腿啊!”照这么着,他全身长满腿也不够砍的!   一边抱怨,一边学着枫雪色的样子跌坐下去,闭上眼睛闷了片刻,问道:“大侠,三花聚顶都是什么来着?还有五气朝元,还有子午周天……”大爷只不许动腿,可没不许说话。   “闭嘴!”   “哦……”   又坐了一会儿,朱灰灰屁股被山石硌得很疼,腿也麻得要命,睁开一只眼睛,偷瞄了一下枫雪色,发现人家端坐如初,他悄悄欠欠身子,准备把腿伸出去舒展一下。   枫雪色仿佛额头上长着眼睛,信手握剑挥出,“噗”的一声,连鞘敲在他的腿上。   朱灰灰吓出一身冷汗,立刻老实了,屁股就如被焊在地上一样,真的不敢动一动。   枫雪色手腕翻转,剑指在朱灰灰背心的灵台穴上。   朱灰灰差点眼泪汪汪:暴力升级了,大爷这次不砍腿,准备直接捅自己个透心凉……   果然,有一股微凉的风自背后穴位钻入体内,就像一只小虫子,沿着经脉爬啊爬啊,麻麻的痒痒的,四肢百骸有一种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觉,他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肩,咧嘴笑了一笑。   小虫子在他的身体里越爬越快,也越长越大,最后变成一只小耗子,跑进他的下腹丹田,定居下来,然后有越来越多的气流,从身体各处涌入,把小耗子包裹起来,一突一突地跳。   朱灰灰闭着眼睛,于冥冥中注视着这只小耗子,觉得自己仿佛是神一样,想让这小家伙往哪里跑,它就往哪里跑,真好玩,嘻嘻……   翌日,朱灰灰一觉醒来,发现自己竟然是坐在石头上睡了一夜,他站起来弯弯腰,伸伸腿,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腰酸背疼,从石头上跳下,觉得身体异常轻快,而且分外的神清气爽。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八(5) 回想起来,昨夜似乎逮了一宿的耗子,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。看来,逮耗子这活儿也挺有趣的,为什么以前自己会觉得枯燥无聊呢?   往边上瞧瞧,大爷已经不在石头上了。难道他自己走了么?那……可太好了……   老子自由了!心情一爽,溜溜达达踱出洞外,看清楚外面的情景,心又凉了下来。   溶洞之外不远,山溪水在岩壁上形成一道细窄的流瀑,壁角积成一个丈许方圆的小潭,水深及腰,潭水清澈见底,不时可见手指大小的鱼儿悠然地游来游去。   枫雪色正站在潭边的石头上,对着潭水,认真地整理仪表:净面、洁发、理衣……   朱灰灰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幸灾乐祸:这就是穿白衣装蒜的好处,那身衣服现在都变成花的了,灰灰黑黑黄黄,还不如我们家朱花花那身皮毛好看呢!   枫雪色把头发整理好,回头刚巧看到朱灰灰一脸坏笑,视线落在他的脸上,看了片刻,平静地道:“你不来洗洗脸?”   “我洗过了。”朱灰灰懒懒地道。   “啊?”枫雪色有些惊奇,“什么时候?”   朱灰灰理直气壮地道:“昨天晚上啊!老天下雨顺便帮我把脸和澡都洗了……”   枫雪色:“……”   瞧这家伙,一头乱发有的地方打着结,有的飞舞着,衣服本来就脏,淋湿后又被体温捂干,更加的皱巴巴,别说,昨天的雨倒是把他的脸冲得比较干净了,露出一张陌生而秀致的脸蛋,脖子上的泥虽然仍在,然而有的地方也露出些正常的肌肤,观之肌理白腻,温润如脂——这家伙虽然本来面目仍然有待发掘,但至少看上去不再有惨不忍睹的感觉了。   唉!他真是服了!能把一个好好的……孩子养成这样,又脏又懒,愈懒愈脏,而且不以为耻——这家伙的娘绝对是一*疯子!   朱灰灰摸着肚子,对着一只站在树上鸣叫的鸟儿流口水:这家伙真肥啊,拔光了毛,放火上一烤,焦黄流油,香喷喷……   枫雪色辨认一下方向,虽然昨夜冒雨疾驰,但并未偏离多少方向,此处距离孤鹰涧的栈桥应该并不太远。   他道:“上路吧。”   “哦!”   朱灰灰走了几步,又不甘心放过树上的早餐,于是弯腰捡起一块石头,将那只叫得正欢的鸟砸得扑棱棱飞走了。   空山新雨后,空气清凉湿润,沿着山脊向上走,一路但见花树怡人,草色葱茏,树顶上鸟儿来去,啾啾唧唧,山林间一派生机。   这次不用人家吩咐,朱灰灰也知道怎么样走路才轻而且快。他提着气,跟在枫雪色的后面,专挑开着花的地方走,一路踩倒花朵无数。   枫雪色皱着眉看他辣脚摧花,也懒得数落他——才经过一晚上的调息,这家伙便对吐纳之术略窥门径,倒也有几分悟性,只是性子仍如此毛躁惹厌,仍然是不可救药的!   朱灰灰边走边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“美食”,肚子实在饿了,问道:“大侠,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点东西?”   “过了破碑山,就有地方打尖用餐——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有命的话!”   “什、什么?”朱灰灰有些吃惊,这位大爷不是过山就要把自己喀嚓了吧?那也太现实了!   “如果你是杀手,第一次行动失败了,之后会怎么做?”   朱灰灰道:“当然是藏起来逃命要紧哪,难道还等人家找来报仇不成!”这么浅薄的问题也来考人,当他是白痴吗?   枫雪色横了他一眼:“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胆小怕死?”   朱灰灰讪讪而笑:“那——那就等机会,开始第二次行动,接着杀,直到有一方死绝了才算完!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八(6) 大爷,人家那不叫怕死好不好!那叫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只要老命还在,总能报复回来——哼哼!别看你现在是爷爷,老子比较像孙子,但只要你不“喀嚓”掉老子,早晚有一天,咱爷孙两个调过来!咳,虽然机会很渺茫……   “前面不远,就是孤鹰涧。我们要去破碑山,孤鹰涧是必经之路。”   朱灰灰停了片刻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大侠,您的意思是说,昨天晚上那些人,会在这个叫孤鹰涧的地方等着咱们?”   这家伙也不很笨嘛!   枫雪色略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也许是昨天那些人,也许还会有别的人。”总之肯定会有一场殊死相拼。   朱灰灰愁眉苦脸地道:“我不明白啊,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咱们……杀你?”   “江湖上的事,哪有那么多说得清楚原因的。”   枫雪色自己也不明白,究竟是谁买了见血楼的杀手来对付他或者……这个家伙。自己虽然不惧,身边这家伙却不让人省心——嗯,见血楼不是一直摸着自己的行踪跟下来的吧?老这么纠缠也很烦人,那么……   他突然顿步,道:“前面就是孤鹰涧了。”   朱灰灰定睛看去,只见两座陡峭的山峰笔插入云,其间相隔百十丈,以一架栈桥相连。栈桥悬空,手臂粗细的铁链上铺着木板,宽约四尺,两侧各有三根铁链做扶手,山风强劲,吹得桥体不住摇,云雾在桥上下漫过,观之如巨蛇横波。   朱灰灰的心那叫一个凉哟!要是从这桥上掉下去,到底下就是一块肉饼哪!   他哆嗦着道:“大侠,这桥这样险恶,敌人都不用出来,只要等过桥的时候,斩断桥索,咱们两人就得归位了!”   枫雪色看看他惊惧的面容,温言问道:“你很怕?”   “你……您难道不怕?”不怕才怪!吹牛谁不会哪!   “怕也要过,不怕也要过,怕有什么用?”   “可我……我还是怕……”   这家伙满脑子豆腐,跟他说这些真是废话!   “你从桥上走过去!”   朱灰灰怒目而视:“为什么让我去?”要杀人就直接下手,少来借刀杀人那一套!当他看不出来么?   “你觉得,敌人是要杀你还是杀我?”   “杀你”回答得斩钉截铁,然后声音又软了下来,“可是他们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,所以也不会放过我的。”而且人家嫌他碍手碍脚,第一个就是先宰他——昨天晚上就是这样。   “所以,才要你先过桥。”   “不要!”朱灰灰怒声道。想拿老子当诱饵,门都没有!   枫雪色觉得很无奈,跟这怕死鬼没法讲道理,只要将剑放在他那个小黑脖子上,比说什么都强。   枫雪色检查着栈桥边上的铁索,发现这一边没有被破坏,很好,与自己料想的一样。他直接把剑放在朱灰灰的脖子上,道:“要么,过桥;要么,你就躺在这里!”   朱灰灰又惊又怒,骂道:“去你妈的!”   枫雪色也不恼,只是“铮”的一声,将宝剑抽离了剑鞘。   那把剑映着朝日,冰寒沁骨,刺激得朱灰灰颈子上起了一层小麻点,眼睛也被那锋芒晃得睁不开。   他两只手护住脖子,二话不说,向后转,忍气吞声地向栈桥走去。   枫雪色忍不住微微一笑,虽然欺负一个……一个软柿子有点不太好,不过,谁让这家伙吃硬不吃软呢!呵呵!他最大的优点,就是绝不做无谓之争。   走到栈桥边,朱灰灰向悬崖下望了望,立刻又缩回头来,下面深不见底,望着都觉得眼晕,想到可能会在走到一半的时候,桥被人砍断掉下去,他就觉得心肝俱颤,两只脚好像不是自己的,说什么也不肯踏上去。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八(7) 枫雪色食指轻轻在剑背上弹了一下,发出龙吟般的声音。   朱灰灰知道这是警告自己呢,咬咬牙,闭上眼睛,终于踏上栈桥。   悬浮的栈桥突然受到外力,立刻晃荡起来。   朱灰灰惊得魂差点散了,立刻趴下,虽然没被吓得尿裤子,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   他回头望了枫雪色一眼,悲痛欲绝地道:“大侠,永别了!”   枫雪色看到乱发掩映中那双满是泪的乌黑眼瞳,不知怎么的,心微微软了一下,转开头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“如果……我不幸那个啥了,拜托您照顾我家花花,平时给口吃的就行,别喂太胖,不然被人盯上再把它红烧了……”   枫雪色失笑:“放心!那头猪交给我了,不过我觉得它做粉蒸肉比红烧好吃。”他用剑拍了一下栈桥的铁索,表示不耐。   “呜,花花,老子对不起你!”   朱灰灰不敢再找理由耽搁,只得哭丧着脸,四肢着地向前爬去——这桥晃晃悠悠,还是用爬的安全点!   一边慢慢地匍匐前行,一边胆战心惊地琢磨:如果我是杀手,会怎么安排这一场伏击?   断桥当然是最省事的!但桥这一端的铁索是完好的,那么,那些人应该是在桥的另一头下手,只等自己爬到中间的时候,他们砍断桥。这样的结果虽然很可怕,但自己只要抓住这铁链不松手,说不定就不会堕下去摔死!   不过,枫雪色为什么让自己先过去呢?绝不只是为了让自己当出头椽子的!嗯,因为杀手要杀的主要是他,只要他不过桥,杀手就不会砍断桥索,否则枫雪色过不去桥,他们还杀个屁啊!   这么说来,自己真正的危险,是在过桥之后——刚过桥他们也不会动手,会麻痹枫雪色,假装这边没有埋伏,放他过到桥中央,然后敌人再杀将出来,将咱二人一锅烩了……   如果是这种情况,自己要怎样应付才好?又或者,敌人在桥两侧都设了埋伏,那自己岂不更没救了?   他心里七上八下,也想不出个好主意,距离桥的那一端,却越来越近了!   三十丈……二十五丈……二十丈……十五丈……   朱灰灰头上开始冒汗,明知道一踏上陆地就是自己的死期,却仍不得不往前爬,真想一辈子赖在桥上啊……   他抬起手,在额头上抹了抹,睁大眼睛向前面看去。   对面的山峰近在眼前,薄雾缭绕,树木扶疏,一座简陋的草亭掩映其间,一点异样都没有,要多安静有多安静。   朱灰灰忽然胆气一壮。   靠!干吗自己吓唬自己啊!什么杀手啊、埋伏啊,这一切都是枫大爷猜的,也许根本就没有呢!   想到这点,不由精神一振,他加快速度向前爬去,快点上岸吧,这桥的别名八成叫奈何桥,真不是给人走的……   在距离峰顶不到十丈之处,忽觉身边有微风扑过,怔然抬头,却见枫雪色的影子在身边一闪便已掠上峰顶。   峰顶树丛中,突然跃出数个人来,枫雪色清啸一声,长剑已然出鞘,挡在栈桥前,衣袖飘飘,与那数人斗在一起。  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《江湖天很晴》 九(1) 朱灰灰抱着头趴在栈桥之上,不住地叫苦。枫大爷没有猜错,对面真的有埋伏!而且都是熟人——昨天见血楼那十二生肖使!   那十二人此进彼退,长兵短刃、双掌软索,配合十分默契,朱灰灰的目光随着枫雪色的身影打转,没多一会儿便被晃得眼花缭乱,不得不承认,枫大爷虽然衣服已不甚白,可是身姿飘逸、洒然出尘,实在好看得紧!   现在的情景,他是爬上峰去还是继续趴在桥上?两个选择似乎都很危险……   “扑通”一声,有个东西摔在他的面前。朱灰灰吓了一跳,紧紧抓住摇荡的栈索,定睛看去,却是曾经企图挖掉自己眼珠子的那个妖精女人——蛇上使!   朱灰灰叫一声“不好”,“嗖”地转身向后爬开十几步。回头却见那蛇上使根本没有追上来,只是蜷缩在桥板上,眼睛瞪得跟牛似的盯着自己,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,一动也不动。   朱灰灰心念一转,往回爬了两步:“美人姐姐,你可是身体不舒服?”   “……”   再往回爬两步:“美人姐姐,你的架子好大哦!”   “……”   直接爬到面前:“美人姐姐,莫非你不能动了?”难道她是被传说中的点穴了?   “……”   哈哈,看来这妖精是真动弹不得了!朱灰灰心中邪念顿起:“美人姐姐,我来救你!”伸出一双爪子,向蛇上使的怀中摸去。   “唔……好软!”他狠狠地在蛇上使的胸前掐了两把,使劲地调戏了一下,又嘿嘿贼笑着开始翻东西,“这个小绿瓶里装的是什么?啊,是五毒水,夏天驱蚊子最有用了!这个包包里的是紫茉粉么?虽然闻着香,可是我娘说这东西往脸上擦,脸会烂的!这个盒子里的应该是碧蟾脂,没什么用处,又不能拿来擦手,碰到皮肤就渗透进去,渗进血脉会害死人的……”   一边拿一边看一边毫不客气地揣进自己的腰包里。   蛇上使虽然不能动,但神智清楚,眼见自己的宝贝被这色狼小子搜走,还批得一钱不值,气得眼睛翻白,几乎昏过去!   朱灰灰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搜了两遍,不但一个铜板没给剩下,还把她戴的耳环、戒指、手镯、项链什么的都撸走了,眼见这女人再也没什么油水可捞,惋惜地捏捏她的脸蛋:“美人姐姐,再见!”   一脚将蛇上使踢下桥去!   正在峰上打斗的十一生肖使俱是目眦欲裂,谁也没想到这小子突然会下毒手。   本来蛇上使被点了穴道抛在桥上之后,他们就一直想扑过来救,可是枫雪色拦在栈桥前,剑影绚丽满天雪,谁都冲不过来他的防线。   同伴们眼见着那小色狼在蛇上使怀里掏掏摸摸,恼怒之下更加拼命,可谁知,一眨眼的功夫,那小子就把蛇上使踹到桥下去了,眼见摔下去就活不成了,十一生肖使群情激奋,不要命地冲了上来。   枫雪色也被朱灰灰搞得一惊。   他为人素来侠义,若非对方是罪大恶极之辈,极少杀人。所以虽然十二生肖使伏杀他,但在未明缘由之前,他也一直手下留情,只想逼得他们知难而退,并不曾真正要了谁的性命。初时点了蛇上使的穴道,一是因为这女人总是乱放毒,料理起来非常麻烦;二来,也想捉住个人质,方便和十二生肖谈判。   却未曾料到,身后这个家伙居然如此心狠手辣,竟趁机将蛇上使踹下桥去!   蛇上使这一死,朱灰灰这辈子算是别想安生了,见血楼对他的追杀肯定是不死不休!  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。蛇上使被踢下桥,极度惊恐之下,即使被封了穴道,仍然有一声惨叫冲喉而出。书包 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九(2) 枫雪色距她最近,袖如流云,挡开数人的攻击,不假思索,身形向下跃去,反手一捞,抓住了蛇上使的头发,长剑向上挥出,切入栈桥底部,稍一借力,提着她纵身而起,向栈桥之上落去。   耳听得朱灰灰大声惊呼,正以为是十一生肖使趁机对其不利,便觉自己头上恶风不善,数股大力同时攻击过来。   他身在空中,根本无从借力,手中又提着蛇上使,避无可避,尽力地空中挪身,长剑斜削,挡开几支兵器,然而敌方毕竟人多,他的胸、背两处仍然同时遭到重击。   枫雪色胸中气血翻腾,一口腥热的液体涌上喉头,他心知不妙,强运真气,硬生生将这口血压了下去,身体却向涧下坠去。   耳中听得朱灰灰大骂:“大侠去救人,你们还在背后偷袭他,老子跟你们拼了!”   枫雪色微微苦笑,他真是不自量力,怎么打得过十二生肖使!然而心里也有些微暖,这家伙还行,也不是一味地贪生怕死之辈,总算有点义气……   便在此时,头上甩来一道灰影,缠住他的手臂,往回一荡,一股大力扯着他向上飞去。   枫雪色人到半空,提起真气,就势一个燕子巧穿云,倒折一个跟头,轻轻落在栈桥之上,落地无声,栈桥也丝毫没有因此而加剧晃动。   桥上众人忍不住都喝了一声彩。   枫雪色将手中提的蛇上使轻轻放在栈桥之上,顺手解了她的穴道,然后含笑抱拳当胸,答谢各位喝彩声。眼角瞥见朱灰灰被按在栈桥的木板上,又高又壮的猪上使坐在他的背上像一座肉山,他动弹不得却仍不住挣扎,知道这家伙只是受了点小折磨,生命却无碍,遂放下心来!   蛇上使死里逃生,身子抖得像打摆子,牙齿也不住撞击,在同伴的搀扶下,勉强站了起来,“多谢……枫公子相救!”   枫雪色急忙还礼:“佘姑娘不必客气,是龙先生相救,枫某也应该谢他才是!”   转过身对着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施了一礼,道:“枫某多谢龙先生!”   那男孩哼了一声,手臂轻抖,一条细长的灰色软索蛇也似的缩回他的袖内!   朱灰灰脑袋被猪上使的大脚丫子踩在地上,动弹不得,只能拼命地转着眼珠子,自下看到那男孩眼角细微的皱纹,和唇上颏下青色的须根——虽然看不出年纪,但这绝对不是小孩,应该是……一个侏儒!   他却不知,十二生肖使的首领,便是这侏儒一样的龙上使。   龙上使年纪并不是很大,自幼便深知自己的缺陷,平时习武刻苦而敏行寡言,因此成为十二生肖中武功最高、最有威信的一个。又因无法长高,兵器便选取了一条三丈长的软索——所以才能在危急时刻,抛下软索,将枫雪色和蛇上使拉了上来!   刚才还是殊死搏斗的双方,此时因为一次互援,反而谁也不好意思再出手了。   那个郎中打扮的,是十二生肖中的羊上使,他轻咳一声:“枫公子,刚才我等不知道你是救我们佘大妹子,所以出手误伤了你,在下平时颇喜医理,如果你信得过,在下可以代为诊伤。”   枫雪色笑道:“羊上使勿需挂怀,枫某小伤无碍。其实枫某还要多谢几位手下留情。刚才如果各位全力以付,那么此刻枫某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谈话了。”  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,表现出十足的睿智。   “小伤无碍”明着是谦谢,另一重意思,也是表示以十二生肖使的功夫,尚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;但后面的话又十足地承情,承认如果人家全力相拼,自己也不会如此刻般轻松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九(3) 一抑一捧之间,明确传达了一个信号:接着打你们占不到便宜,不过如果你们肯就此罢手,我也不会纠缠旧事,甚至也不介意化敌为友!   俗语说,光棍一点就透。在场的各位,除了被人坐在屁股下面被压得快断气的朱灰灰之外,每个人的眼睫毛都是空的,什么看不出来啊?大家权衡利弊,都认为今天不宜再战。   龙上使对羊上使使了个眼色,后者会意,一拱手道:“好说好说!枫公子,您今天救了我们佘大妹子,按理说,十二生肖使再不知好歹,也不能对您再纠缠不休。可我们见血楼,收了人家的钱就得替人家办事,那是铁规矩,所以,即使得罪了您,我们也是不得不为!”   枫雪色一笑,道:“重信守诺,那是义所当然,羊上使不必客气!”   “枫公子,从我个人来说,真想交了您这个朋友!可惜此身已非自由之人……”羊上使对枫雪色施了一礼,道,“那么,今日暂且别过,咱们后面再见!枫公子,告辞了!”其余生肖使甚是感激枫雪色救了自己人,均向枫雪色抱拳行礼。   枫雪色急忙还礼,笑道:“朋友归朋友,公事归公事。下次再见,如果枫某侥幸不死,当邀各位痛饮几杯!”   猪上使肩上扛着大刀,嘟嘟囔囔地道:“不如下次比拼酒,看谁先醉死!”   他坐在朱灰灰背上,胖屁股使劲地蹾了两下,然后才起来与十二生肖使站在一起。   朱灰灰眼前发黑,差点被他压冒泡,趴在地上骂道:“死胖子,坐死你老子了!”   十二生肖使齐齐哼了一声。   这狠毒的小色狼还敢骂人!若非看在枫公子的面子上,别说他对蛇上使下黑手,便是这不干不净的嘴巴,都值得他们将他剁成一百零八块喂狗!   蛇上使曾被他非礼过,狠狠地盯了他一眼,眼神怨毒至极:“小子,我记住你了!”   朱灰灰有气没力地挥挥手:“慢走,不送!”   完蛋了!这妖精恨死自己了!将来千万别落在她的手里,不然还不被她生嚼了啊!   娘过去老是说,既然谋财害命,就一定要把人害死,千万不能害得死一半活一半,否则早晚会反受其害!这话真的没错!咱好端端地就多了一个仇人——不,是多了十二个仇人,而且一个都惹不起!靠!都怪那个大爷啦!老子这条小命,迟早得断送在他的手里!   枫雪色道:“佘姑娘且慢!”   十二生肖使一齐停步回头。   枫雪色对朱灰灰道:“把东西拿出来!”   朱灰灰伸手按住腰包:“没有,那是我的!”   枫雪色轻轻地提了提剑,淡淡地道:“拿出来!”   朱灰灰就怕这个,心中一凛,无奈地伸手把腰包拿了出来,倒出一堆的瓶瓶罐罐、银票首饰,道:“都在这里了!这几个盒子和包包,是那个死胖子压碎的,不关我的事!”   他心中无限委屈,白忙一场,一个子儿没落着,反落下一堆仇家,这次亏大了!   蛇上使望着这小色狼,有些发傻。压碎的那些都是剧毒,有的靠嗅觉起作用,有的是靠接触起作用,有的靠内服起作用,其中有几种,连自己也不敢让之轻易沾身……可这小子把这一堆毒药压在怀里,竟然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!太太太、太邪门了!   枫雪色苦笑道:“佘姑娘,请你点点,少没少什么东西?”   蛇上使本来想很有骨气地说不要了,可是这堆东西中,很多种毒物都是非常珍贵的,弃之一来不舍,二来也不能便宜那小色狼,只得干笑了一声,慢慢地走过去,戴上薄薄的鹿皮手套,将东西拾了起来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九(4) “枫公子,大恩不言谢,暂且告辞了!前路漫长,咱们还会再见,到时不论是十二生肖使,还是见血楼的其他兄弟,还请枫公子手下留情!”   蛇上使感念枫雪色相救之德,又不方便明说,只是言下暗示,前方还会有见血楼的伏杀。说毕,再次狠瞪那小色狼一眼,转身与其余人等离去。   朱灰灰缩缩脖子。   枫雪色微笑着目送十二生肖使远去,然后将手放在朱灰灰的肩上。   朱灰灰只觉得肩头一沉,他的身体大部分重量都挂在自己的身上,没有防备之下,险些歪倒,急忙奋力顶住,道:“大侠,您受伤了?”   适才他亲眼看到,枫雪色的前胸和后背,分别着了十二生肖使中那个冒充掌柜之人的一算盘,和冒充私奔男之人的一掌,他的武功见识纵然比半吊子都不如,却也看得出来,那挂着恶风的一掌一算盘,只怕是石头也能打成碎块,何况是人!   只是枫雪色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,他还很佩服地认为,大爷身上一定穿着传说中的护身宝甲,或者就是练有很厉害的金钟罩童子功什么的……却原来,大侠还是受伤了!就知道没这么厉害嘛!   他强忍着偶像幻灭的失望感,道:“大侠,我扶您上峰!”两人现在还在栈桥之上,太不保险,还是脚踏实地比较安全。   枫雪色“嗯”了一声,低声道:“不要声张。敌人可能还在周围窥伺,别被他们看出来。”   朱灰灰哆嗦了一下。没错!这十二生肖什么的,能够中途设伏,必是知道自己两人的行进路线——说不定现在,他们的身后便有眼线,要是给这些人知道大爷受伤了,再纠集人马杀上来,那他们会很惨……   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,他壮着胆子埋怨道:“大侠,妖精一伙明明是来杀我们的,您干什么还要救她?人家一点不领情,把您打伤了,而且还说会再回来。”   大爷您让他们杀了不打紧,关键是老子招谁惹谁了,也得跟着你把小命送出去。   枫雪色微微一笑,无力跟他多做解释,只道:“江湖的事情,你不懂!”   “我有什么不懂?”朱灰灰怨声载道,“我娘说了,大侠您这样的叫做滥好人,就是东什么郭先生,早晚会被狼吃掉!”   枫雪色可没精神听这个家伙教训,轻轻地咳了两声。   朱灰灰看到他唇边的猩红,紧张地道:“大侠,您要吐血么?来来来,我遮着您,吐到我身上!”拉开破外套的衣襟,示意他背着点人随便吐。   如果他吐到白衣上或者地上,都太显眼了,明摆着是告诉人家说他受伤了,被暗中之人看到的,那就不妙了!反正自己的衣服黑得看不出颜色,不差他这一口血。   枫雪色轻轻抹去唇上的血痕,道:“不用担心,我的伤没有那样重。”   “我是担心我自己……”朱灰灰在自己的舌头上咬了一口,说溜嘴把实话讲出来了!   枫雪色:“……”   朱灰灰讪讪一笑:“那个,大侠,您看接下来怎么办?”   枫雪色道:“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,我要先疗伤。”然后若无其事地举步向峰下走去。   朱灰灰跟在后面,看着他的背影,越来越担忧。大爷走路的姿势虽然还是装得很飘逸洒脱,可是他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,抓着剑鞘的手指都发白了,显然在用很大的力气控制着自己——他的伤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。晕!大爷不会挂掉吧?那可把自己坑苦了!   眼珠一转,他有了主意,走着走着,假装腿一软,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,嘴里骂骂咧咧道:“他奶奶的死胖子,老子的骨头被他坐散了!”一把抓向枫雪色的手臂。   枫雪色焉能让他近身,轻轻一闪身,朱灰灰抓了一个空,收不住脚,一头冲向路旁的大石,正在哇哇大叫,枫雪色手臂一伸,搭在他的肩上,在他准备“恶狗抢食”之前将他拉了回来。   朱灰灰叫道:“大侠,小的的骨头只怕断了几根,行动不变,您老人家行行好,扶小的一把!”他反手托住枫雪色的手臂。   枫雪色正要甩开他,猛然觉得那瘦弱的肩膀正在用力地支撑自己,蓦然明白他的用意,一阵暖意流过心底,忽然觉得这家伙虽然又脏又懒毛病又多,但偶尔也有些可取之处。   虽然仍是嫌弃他身上肮脏,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,便道:“好!”他把身体一部分的重量移到朱灰灰的身上。   朱灰灰用尽力气扶持着枫雪色,还要做出一跛一拐的重伤假象,着实辛苦,但为了不被人发现枫雪色受伤,仍然咬牙挺着,两人缓缓地下峰而去。   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(1) 一座密林。   一线山泉。   一间猎人的旧屋。   屋内放着一些粗制滥造的日用器具,似乎久未住人,到处灰扑扑的。   枫雪色盘膝坐在屋角的一个草榻上,缓缓地张开眼睛。   西边的窗子被草帘挡着,自间隙透入的桔红色光线照在窗下一个脏兮兮的身影上,此人正蜷缩在一团干草中打着瞌睡。   原来,已到黄昏时分了。   枫雪色打量着那个脏成一团的人,唇角微微一扬,忽然举起袖子掩在口上,一阵轻咳之后,袖上已是一片暗红的血迹。   声音虽轻,干草堆中的人却仍惊跳起来:“靠!又有人杀来了!”   惶恐四顾,看到枫雪色正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,悬着的心“扑通”一声掉了下去,一张灰扑扑的脏脸乐开了花,屁颠屁颠跑过去,点头哈腰地表示关切:“大侠,您老人家没事了?”   枫雪色“嗯”了一声。   他内力深厚,经过数个时辰的运功治疗,伤虽然没有全好,但已无大碍,刚才又把胸中的淤血逼出,现在体力真气运行自如,已经毫无滞涩之感,稍微调养几日,便可复原如初。   鼻端忽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,尚未辨别出是什么味道,肚子突然“咕”地一响。   朱灰灰“嘿”的一下笑出声来。   枫雪色的俊面上染了一些薄红,有些尴尬地看看他:“这是什么味道?”   朱灰灰满面笑容:“肉香啊!”   大爷又装蒜,还假装不知道是什么,可惜他的胃扛不住饿,露馅儿啦!   他窃笑着转身走到门口,在灶下温热的灰堆里扒了几下,扒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,摸着烫手,便直接在地上滚到枫雪色面前,讨好地道:“大侠,您请笑纳!”本来是自己的晚餐,不过,看在大爷受伤的面子上,先给他吃吧。   枫雪色一怔,望着那黑团子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   朱灰灰笑道:“一只烤山鸡。”他蹲在地上,去剥那个黑球。   枫雪色垂目望去,外面那层烧得黑乎乎的是山笋壳,剥开之后,里面是一只肉香四溢的烤山鸡,金红色的表皮油脂欲滴。   “虽然没有盐,可是我在外面找到一些酸杞果、紫楸叶和一心莲,捣成汁涂在鸡上了,鸡肚子里还塞进了荀草菇、松子和野笋,用温火烤了近三个时辰!”朱灰灰笑眯眯道,“大侠您将就一顿?”   现在多多拍马屁,将来大爷拿剑比划咱脖子的时候,说不定多少会感觉到不好意思呢。   枫雪色目光落在朱灰灰满是灰黑的手上,迟疑了一下:“这只鸡看着不错……”   可是能吃吗?先不说他那双黑爪子,就那些奇奇怪怪的什么果什么叶什么莲的汁,都没听说过,很难说是不是“牵僵蕈”和“金勾玉魄”这种毒物的俗名和雅称的区别……   “那是,吃着更不错!”朱灰灰笑容可掬地说,“大侠您不用跟我客气,呵呵!”   瞧老子多大方,啃了你几天的咸菜白饭,还一只烤鸡!   枫雪色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,终于决定赏他个面子。起身缓步走到屋外,在山泉中净手之后回来,撕下一条鸡腿,放在鼻下嗅了嗅,小小地咬了一口。那鸡肉鲜嫩多汁,味道微甜带酸,一股软嫩的香气在舌尖上氤氲,很快溢满口腔。   他忍不住夸了一句:“不错!”这家伙弄吃的倒挺在行!   朱灰灰心中得意,吹嘘起来:“别的不敢说,鼓捣吃的东西,老子……咳,小的我可是一绝!尤其是鸡,我没烤过一千,也有八百。鸡这东西,因为活着的时候吃的东西不同,所以味道都不一样,野鸡平时吃山里的树籽肥虫,所以肉里带着一股山野之气,好吃得紧!可惜不好逮,这只鸡,老子……小的追了它小半个时辰,才把它累死!还是普通农家养的鸡好偷,趁四周无人,摸将过去,抓住鸡脖子一拧,头往翅膀下一塞,然后装口袋走人……”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(2) 他说起自己的拿手绝招,那是眉飞色舞,手舞足蹈。说到高兴之处,一时忘了这位大爷是何许人也,还站起来给人家现场表演了一番。   枫雪色看他越来越得意忘形,一边慢慢地咀嚼着鸡肉,一边淡然道:“很好!你自己招认了!八百只鸡,这个数量,绝对够你在大牢蹲个三年五载了!”没见过这么笨的!打只野鸡而已,居然是用累死的。   朱灰灰紧紧闭住嘴巴,蹲回到地上。   枫雪色嘴角微微弯了一下,然后将那只鸡撕成两半,另一半抛给朱灰灰。   朱灰灰高兴地接过来,很没骨气地赔笑脸:“谢谢大侠!”虽然鸡是自己的,说谢谢的貌似应该是对方,但咱度量大,并不介意……蹲到墙角去啃烤鸡。   枫雪色看着他的黑爪子,忍了又忍,还是忍不住了:“你吃东西之前,就不能洗洗手?”   朱灰灰看看自己的手,也觉得黑得有点不像话,于是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:“我娘说不用洗,手脚也是干净的!”   就你那偷鸡的贼手要是干净,这世界上就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人了!枫雪色深深呼吸,然后徐徐吐出一口气:算了,蛇上使用毒都毒不死这家伙,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天天用脏手吃东西练出来的!   朱灰灰一边啃鸡,一边问道:“大侠,我有一个问题,老也想不通。”   “什么问题?”   “你救了那个蛇上使,为什么不问问他们,究竟是谁要来杀你?”   朱灰灰是打死都不承认十二生肖使是来杀自己的——不过,在他非礼蛇上使又谋财害命不遂之后,他们再来就一定是杀他!唉,倒霉!   枫雪色大概是吃人家的嘴短,态度和蔼了许多:“见血楼拿人之钱忠人之事,就是砍掉他们的头,他们也不会说出雇主是谁的,这是杀手的信誉。”   朱灰灰捧着脑袋思考了半天,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缺心眼的人,居然死都不肯招,切!信誉这东西又值几个包子?不过,这世界上像自己这样聪明机灵的墙头草毕竟是少数……   提到这件事,枫雪色的脸突然沉了下来:“谁让你把蛇上使踢到桥下的?”   他神情一冷,朱灰灰就习惯性胆寒,往墙角缩了缩:“没……谁……”可是也没谁不让踢她下去啊!再说了,是她先要挖自己眼睛的!   “你一个……居然心性如此狠毒,一点仁慈良善之念都没有,下次如若再做出这等事,我定不饶你!”枫雪色声音极其严厉。   朱灰灰不敢顶嘴,毕恭毕敬地道:“是,大侠!”心里痛骂,刚吃完老子的东西就翻脸,早知道烤鸡拿去喂狗也不给你!   枫雪色冷视着朱灰灰,突然一掌拍在他的肩部,将他拍飞出去。   朱灰灰大惊,妈的老子在心里骂人,他也听得到!刚要喊一声:“大侠饶命!”便听得“哗啦”一声,头顶出现一个大洞,一只巨大的如意金刚杵砸将下来,地面立刻被砸出一个深坑。   朱灰灰看到那只又粗又长的大杵,舌头伸出去半天没缩回来。娘咧!能用这东西的,得是多大的巨人哪!他算是吸取差点被猪上使坐死的教训了,一看到巨人出现,“嗖”的一声,揭开墙角倚着的一口生锈的铁锅钻到后面,用它护住胸膛。   可是他最近真是倒霉,后背才靠住墙壁,墙壁却突然动了,他忽悠一下向后栽去,后背重重摔在地上,好在应变迅速,不顾疼痛,立刻以铁锅罩头,钻进草丛。   耳听得隆隆之声不绝,顺着铁锅缝隙一瞧,那栋屋子房顶被打烂,四壁也已经被捣毁了,周围站着五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巨人,全是一身粗黄麻衣,多耳麻鞋,手提精钢巨杵,身高足有丈二,背宽臀厚,膀大腰憨,五颗大脑袋上乱毛抖擞,跟自己的有一拼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(3) 我的妈呀!这五座大山又是什么人哪!好嘛!他们都用不上终极武器屁股,就用那小船似的臭脚丫子,一人一下,踩也把自己踩死了!   朱灰灰直接缩头进锅,躲在草丛中不敢吱声。   枫雪色在屋毁的那一刻,便如一缕轻烟一样冲天而出,落在一棵铁杉的横枝上,望着脚下的五个巨人皱眉:   “齐云五义?”   齐云五义,那是抬举的称法,这五个巨人,实际上的江湖绰号是“五浑”。他们是一母同胞,自幼便人高马大、力大无穷,但脑筋着实不灵光,没少被乡里坏人欺负利用,后被齐云派高人会智大师收为徒弟,严加管教,并根据其力大无比、皮糙肉厚的特点,传了一身外家功夫。然而这五人功夫长了,脑筋却没长,在江湖之中颇多笑料,于是被人称为齐云五浑。好在五人浑则浑矣,却只是性情憨直,并不为恶。   这五个浑人,为何也来找自己的麻烦?   巴老大瓮声瓮气地道:“你下来!不下来我把树砸折摔死你!”   “有本事你上来!”朱灰灰在心里替枫雪色叫板。大爷动不动就上树耍帅,谅那大狗熊似的笨蛋也爬不上去!   枫雪色可没他这么无聊,只是笑道:“五义兄弟,找枫某何事?”   他似乎根本不介意差点被五个巨人拍在屋子里的事,一直笑吟吟,怕五个浑人听不懂,还尽量避开一些文绉绉的词语。   巴老大粗声道:“来拿你的脑袋!快点自己砍下来,别耽误我们的工夫”   朱灰灰在草丛中忍笑忍到肚子疼,这大个子可真够蛮的!   枫雪色假装奇道:“不知五位要枫某人头何用?”   巴老二很实在地道:“那个女人说了,拿你的脑袋回去,才能换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给师傅吃。”   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,是治疗内外伤的圣药,前者产自极南之处的海域,后者产自昆仑山绝顶,产量既稀,生长之地又远峻,所以一向是万金难求的。   这五个浑人虽然蛮横,对师傅却很有孝心,枫雪色心里有了一点喜欢之意,沉吟一下,问道:“会智大师被何人所伤?”同时心里思索:居然是女人想要自己的命?是什么样的女人?自己最近有得罪女人吗?   巴老三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师傅受伤了?一定是你打伤师傅的!”说完抱着大杵向枫雪色所立之树砸去。   那棵铁杉有两人合抱般粗,巴老三纵使蛮力如牛,也不能一下砸折,“喀”的一声,大树剧烈摇晃起来,枫雪色却如粘在树枝上一样,动都未动。   巴老三火大,抱着大杵又是一连几下子,巴老四也赶上来帮忙,哥俩个你一杵我一杵,大树再粗也挺不住了,终于“喀嚓”一声,向边上倒去。   枝叶纷飞中,枫雪色轻移步子,已落到另一棵更粗的树上,衣袂翩然。   巴老三大怒,抢上几步,就要接着砸。   枫雪色无奈,扬声道:“会智大师是我故友,我怎会打伤他!”   在五个浑人里面选,巴老五算是脑筋最透亮的一个,他仰着大脑袋,状甚精明地问道:“你说你是师傅好友?”   枫雪色道:“正是!”   数年前,他在江西庐山与会智大师有过一面之缘。两人都受庐山秀庐观青琳道长之邀,专程赶去品秀庐观后院神树所产的*云雾,当时相谈甚欢,故此结友。   然而那巴老五却道:“没听说过”   朱灰灰顶着铁锅蹲在草丛之中,已经乐得不行了。难得有人不怕大爷,给他吃瘪啊!   枫雪色苦笑:“数年不见,会智大师可还喜欢吃蒜泥蒸茄子和凉拌海兰芽否?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(4) “……”   五个浑人脑袋凑到一起交头接耳:   “他知道师傅爱吃什么菜,真是师傅的好友。”   “那可不一定,也许是蒙的!”   “老五说得对!师傅总说咱们几个脑筋不好,这次说什么不能轻信了他!”   “他敢骗咱们,让我去拍死他!”   “等等!万一他要真的认识师傅怎么办?那就是咱们的师叔,拍死他师傅会生气的!”   “对啊!打伤师傅的是个黑衣人,个儿才到我的腰,树上这个人比较高,到我胸口。”其中一个举手比了比说。   “那咱倒是拍不拍他啊?”   “拍啊!不拍拿不到药,师傅就没命了!”   “对对对!管他是谁,拍死了咱不告诉师傅不就得了!”   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,可是嗓门还是很大。朱灰灰听得一清二楚。呵,这五个家伙真是傻到家了,师傅明明是被黑衣人打伤,却赖上这个穿白衣的——嗯,大爷的衣服现在似乎也不甚白……   “可是这家伙在树上跳来跳去,不好拍啊!”   “老五,你去骗他下来,就说我们不要他脑袋了……”   五个人商量了半天,拿定了主意,巴老五很有心计地仰起头:“喂,你下来!我们不打你了,我们请你吃饭,吃肉!”   枫雪色很头痛地看着这几个浑人,这五块料真对不起会智大师多年的苦心教诲!要不是看在他们对师傅一心一意的分上,他就替会智修理他们一顿。   “会智大师的伤,可是需要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?”   巴老三一听又怒了:“连师傅治病用什么都知道,你还说你不是凶手!”抱着杵又冲树来了!   巴老五急忙拽住他,眨巴着铜铃巨目,直使眼色。   枫雪色长长吐出一口气,沉声道:“你们如果想要会智大师活命,就给我老实听着!”   五人一起嚷嚷:   “凭什么听你的!”   “你算哪棵葱!”   “我拍死你看谁还听你的!”   ……   枫雪色被他们吵得头都裂了:“齐云五义,我知道哪里有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,你们要不要?”   “要!”   “你骗人!”   “骗人我拍死你!”   “快交出来我给你肉吃!”   “你救了师傅我们给你磕头!”   在乱糟糟的一片声音里,枫雪色用两根手指按住太阳穴,轻轻地揉着,道:“药没有带在身上,我给你们一个信物,你们拿着去南方的枫雪城,那里的人自然会取药给你们。”   “你要是骗人怎么办?”   朱灰灰再也忍不住了,将锅一掀,从草丛里跳了出来:“大侠是你们的师叔,怎么会骗你们!”这五个傻大个,不骗都会遭报应的!   “那——你要多少钱?”聪明的巴老五替兄弟们问。   “白送!”   枫雪色从衣襟上扯下一枚羊脂白玉的精致纽扣,双指一弹,纽扣射进巴老五的手里:“收着,丢了的话,会智大师的命就没了!”   巴山五浑半信半疑,想不通怎么一个纽扣就能救师傅的命了。   树巅上突然有雪亮的光芒一闪,枫雪色长剑倏出又还,身形翩然而起,远远地落在数丈之外。   停顿片刻,那棵粗壮的大树发出“呀呀”的声音,然后轰然倒向一边,断口处光滑而平整。   在场观众虽然是五个浑人加一个不学无术的,但都明白,就在刚才剑芒一闪之间,大树已被枫雪色削断了。   巴老三比比这棵树,比自己砸断的那棵粗多了,立刻佩服起来。   枫雪色本来还想问问,那个想要自己命的女人的事,但实在是怕了这五个浑人的胡搅蛮缠,生怕他们再多话,返身抓住朱灰灰的领子,将他提在手里,身形一展,消失在密林深处。   朱灰灰已经习惯被他拎着了,很有闲暇地佩服道:“大侠,从前我还以为您老人家是个好人,原来您和我却是一路货色啊!”   枫雪色抿了抿唇,什么叫和他是一路货色啊!这话真难听!好在他修养极佳,没有把这家伙扔到地上去。   “嗯?”这家伙敢再说一遍试试!   “大侠,您真高,把那几个傻子骗着卖了,他们还当您是好师叔呢!”朱灰灰道,论起厚颜无耻,咱哥俩谁也别说谁!   枫雪色淡淡地道:“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,又不是什么好东西,我用得着骗他们么?”   这泼皮心太邪了!亏他以前还费心在他身上找优点呢!   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这种东西,枫雪城多了不敢说,几筐总是有的!这两种药在常人眼里自是无比珍贵,可是墨角麒麟片之于东方水域大当家方渐舞,千年雪参王之于西部黑道少主西野炎,有那么难吗?   他便是想拿这个当饭吃,有了那两个家大业大的好友,只怕也不是难事吧?   “大侠,那十二生肖使和五个傻大个应该是一路的,他们都是来杀你的!”这下终于可以确定了,自己是被大爷连累的,那些人跟自己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。   “嗯。”虽然不能肯定,但他们的目标都是自己,应该没错。   “大侠,我觉得除了他们两批,一定还会有别的人来。”   “嗯。”好烦恼!自己虽然不怕,但是如果总是处在被追杀之中,也很是麻烦。   “大侠,那个傻大个说,是一个女人让他们来的!”   “嗯。”五个浑人应该不会说谎,只是自己对女人一向谦谨守礼,无愧于心,实在想不透为何会被女人追杀……   “大侠,您是不是偷人家的老婆了?”然后又抛弃了她,所以这个女人才会雇凶杀人,连累老子跟他一起受累!   “嗯。”枫雪色一边飞驰,一边思考,一边顺口回答,猛然醒悟不对,“呸”了一声。   “哈哈!”   枫雪色很想在他屁股上踢几脚。最近自己可能对他太和善了,所以这家伙才敢放肆起来……   在朱灰灰胡说八道之中,枫雪色只觉胸口发闷,也不知道是伤势未愈,还是被这混蛋家伙气的!   山路虽然崎岖,但在枫雪色的轻功疾掠中,仍然一点点缩短,天亮的时候,终于来到破碑山脚。   回望山巅,太阳已露出一线镶金的红边,新的早晨终于来临了。  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一(1) 破碑山下十里处,便是官道。   这条官道是联结塞北、西边、东域、中州和江南四省九府三十六县的枢纽。自官道往东行,是琛州、松州;往西是九郡、同州、石头关;往南是黎阳、苏溪;往北是燕云和参定。   官道之旁的披风坡,有家仙云老店,店里的仙云桂酿和冻顶乌龙香飘十里,堪称一绝。即使是再急于赶路的人,路过仙云老店也会停下脚步,进店坐上一坐,好酒的带走三分豪气,爱茶者偷得三分风雅。   枫雪色坐在窗前,慢慢地品着仙云的*冻顶乌龙。他提着朱灰灰疾驰一路,也被他连篇的废话气了一路,最后恼将上来,不得不把剑压在这家伙的脖子上,才强行让他闭上了嘴。一夜的用智用力,他虽外表看不出疲态,但胸背上的伤处却隐隐地痛。   朱灰灰看着大爷桌上摆的四色菜肴,也不眼馋,照老规矩,跟伙计要了一碗米粥一个馒头、几条咸菜,先啃了一口馒头,然后抱着碗准备去自己的专用座位——门槛上。   枫雪色看看他,道:“你过来!”   “是!”朱灰灰捧着碗跑过来,“大侠您有什么吩咐?”   枫雪色本想命他坐在对面,与自己同桌而食,可是见到那张脏脸和那双黑爪子,又觉得胃里堵得慌,长出了一口气,指着桌上的菜道:“喜欢什么,就端到那边桌上去吃。”天天蹲在门槛上吃咸菜,装可怜给谁看啊!   朱灰灰有点不敢相信:“啊?”大爷怎么突然对自己好起来了?别是另有阴谋吧?   枫雪色看到他狐疑的眼神,有点不耐烦起来:“啊什么啊?不吃就滚去那边,别站在这里碍我的眼!”   朱灰灰犹豫了一下:“我……我端走什么菜都可以?”   “嗯。”以后少再摆出一副被虐待的样子来毁坏我的大侠声誉!   啊哈!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嘿!一定是昨天晚上那只烤鸡起的作用,山鸡啊山鸡,你用你的一条命,换来老子的待遇提升,死得也不冤枉了……   生怕手脚慢了大爷反悔,朱灰灰端起青瓜虾仁、莲枣肉方和葱香鲟鱼脯,直接拿走——哼哼!他瞄这三个菜可不止一会儿半会儿了!   枫雪色看看桌上仅余的一盘芦笋石耳,再次为自己的好心感到后悔。   朱灰灰假装没看见,埋头开吃。唔,虾仁好吃,青瓜丢掉,肉方好吃,莲枣丢掉,鱼脯好吃,葱段丢掉……   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吃相,又被枫雪色苛刻对待啃了多日的咸菜,嘴里早就淡出鸟来,这一次终于吃开心了,一边在盘子里挑挑拣拣,一边把不爱吃的丢到地上去。   这个德性简直让枫雪色不忍睹视,他唤过小二,把薄纱屏风移过来,遮在自己前面,眼不见心不烦。   便在这时,仙云老店外的官道上,传来马挂鸾铃的声音。   那铃声清脆如琅、叮咚如乐,听来十分悦耳,浑不似普通铜铃单调拙厚。   枫雪色和朱灰灰同时抬头看去,只见一辆马车,正沿着官道,缓缓地驰过来。   那辆马车很宽大,以蓝白色为主,观之甚是素雅,拉车的是四匹青马,油光水滑,非常强健,领头的一匹颈上挂着碗口大的白玉铃铛,那好听的铃声,正是这玉铃发出的。   马车停在仙云老店的门前,赶车的老者简朴青衣,背挂竹笠,一双执鞭的手虽然有些老人斑,但非常灵活有力,颏下一把山羊须,整个人很有精神,看上去像管家多过像赶车的杂役。   车停稳,早有伙计迎了上去,殷勤地接马鞭准备伺候。   那老者手臂一挡,那伙计还没碰到他的身体,便被震得后退十几步,“咕咚”坐在地上,“喀嚓”一声,臂骨脱臼。那伙计疼得满头大汗,连连哀呼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一(2) 枫雪色的秀眉轻轻一扬。   便在这时,车中传来一个声音:“冯伯,您老人家又伤人了!”声音柔嫩,微带嗔意,好听至极。   那个冯伯躬身道:“无心之伤,老奴这就替他接上。”   马车上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:“您老人家粗手笨脚,不接还好,一接只怕要把人家的手臂捏断了,还是我来吧。”   马车上蓝帘一挑,一个相貌甜美的少女探出头来,利落地跳下马车,一身粉色的衫子,却是丫环打扮。   那美貌丫环来到伙计跟前,笑道:“你一个大男人,断了胳膊怕什么?哭成这个样子,很让人笑话的!”倏然伸掌,在伙计的臂上一拖一扭,“喀”的一声,伙计的手臂复归原位。   然后她便不再理睬伙计,径直走到马车前,笑道:“小姐,到琛州城还有一段路,咱们就在这里打个尖,奴婢扶您下车!”   那个好听的声音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从蓝色的帘侧,伸出一只秀气美丽的手,肌肤嫩白如玉,手指若春葱,皓腕上戴着一只羊脂玉镯,但那只纤弱的手腕,却似乎连这只镯子的重量都禁受不起。   粉衣丫头轻抬手臂,那只美丽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。然后,车帘被另一个穿着淡绿色衣服的漂亮丫环徐徐挑开,一个年轻的女子款款走下车子。  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。看到她的第一印象,是她的皮肤非常白,不是那种健康少女白里透红的肌理,而是那种略带病态的苍白,一头乌发在肌肤映衬下,愈加黑如鸦翅。她眉如远山,眼若秋水,嘴唇的颜色却极淡,只是略带一点粉色。   这女子的相貌也许不是绝顶的美艳,但举手投足间风韵雅致,天然有一种高贵的气质,显然出身不凡。   朱灰灰一直伸长脖子在看,他素来顽劣,平日常在大街上调戏女人,上到六七十岁的老大妈老奶奶,下到两三岁的小丫头片子,各个年龄段的都曾染指,可是面前这个女子,那种弱质纤纤的感觉,竟然令他这个小色狼都起不了非礼之心。他只是不怀好意地想,这女的长得真白啊,好像身体里的血都让人吸干了,嘿,跟装蒜大爷差不多是一对,白到家了!   青衣老者自去料理车马,两个丫环扶着那女人慢慢地走进店里。   啧!啧!上次看到一个知府家的姑娘也是这样,明明五大三粗的,还假装让两个丫头搀着装娇弱,走起来一步三摇,差点把丫环累死——这女的也有两个丫环搀扶着,那至少也得是知府家的女儿吧?   粉衫丫环进得店来,一眼便看到角落里那个脏鬼一双色眯眯的眼,盯着她家大小姐上下乱看,一边看还一边猥琐地摇头晃脑。她不由大怒,走过去重重地在他桌上一拍:“你看什么?”桌子一震,碟碗跳起,稀里哗啦一通乱响。   朱灰灰常年在市井里混,别的本事没学会,却把眼睛混得很贼,那丫环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,他却发现在她的袖管里,藏着一个奇怪的家伙,乌黑的鞘,用皮带绑在手臂上,柄上缠着金色的丝线,还镶着两块看上去很值钱的石头。   不好!这东西应该是一把袖里剑!记得有一次在赌场里看人家赌钱,有一个大爷输红眼了,就从袖子摸出这么个家伙一通乱捅……   顺眼一溜,又发现那绿衣丫环腰上挂着一把短刀,虽然仅仅一尺多长,但想必砍个脑袋还是绰绰有余的!   朱灰灰连日遭遇追杀,汲取了无数教训,见两个丫头带着家伙,知道这八成又是一些惹不起的主儿,二话不说,把桌上的剩菜全划拉到饭碗里,然后起立,抱着碗向店外跑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一(3) 搞不好她们就是要杀大爷的那女人,咱得躲远点,别被人家捎带手给剁了!妈的!老子吃个饭也不得消停!   枫雪色顺着屏风的间隙望出去,发现朱灰灰动作比兔子都快,唇角忍不住轻轻扬了起来,这家伙真是怕死成性!   顺便看了那一主二仆一眼,枫雪色心里也有淡淡的疑惑。从此三人的脚步声,他听出那个大小姐虽然步履轻盈,但是足下无力,显然身体甚是孱弱。而两个丫头行路无声,武功虽然尚未见如何,但至少轻功非常不错。   然而,这四人之中,他对那个青衣老者的兴趣最浓厚,刚才这位老先生虽只是随随便便地抬臂阻人,却显示出非常深厚的内力……   身边的窗子“格”地一响,他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,却是朱灰灰跑出老远,又很义气地返回来,提醒大爷小心。   枫雪色对着朱灰灰点了点头,反正也休息好了,便站起来,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,准备离开店里。   屏风外面,两个丫环忙成一团,一个担心人家的桌椅不干净,正在重新抹拭,另一个则督促着小二将杯盘碗盏拿开水重新烫过。   那位小姐暂时没有落座,娇滴滴地站在那里,面上带着微笑,很耐心地看着丫环们忙碌。   枫雪色要走到门口,便得路过她身边,小姐非常有教养,看到自己阻了别人的路,满含歉意地福了一福,向侧边让出去。   之前朱灰灰在菜肴里挑挑拣拣,将不爱吃的全扔在了地上,虽然店伙计已清扫过了,却还是有一粒莲子漏网,小姐不小心正踩在上面,不禁脚下一滑,向后倒去。   这么一位端庄高贵的大小姐,要是摔个四脚朝天,那可就漂亮了……   丫环们大惊地飞过来扶,却见那个本已走过去的年轻公子衣角微微一闪,倏然便退了回来,手臂一伸,在半空中托在了小姐的背部,轻轻将她扶了起来:“小心!”   大小姐惊魂甫定,苍白的脸上起了一层红晕,敛衣施礼:“多谢公子!”   枫雪色虽然性情洒脱,但长年行走江湖,在女子面前一向谨守礼仪,含笑还了一礼:“小姐不必客气!”轻点了一下头,向店外走去。   在门口的时候,正与那整理好车马的青衣老者擦身而过,那青衣老者顿时停住脚步,一双厉目看了过来。   枫雪色却佯作未觉,径直向官道上走去,朱灰灰跟在后面,不住地窃窃诡笑。   枫雪色被他笑得毛骨悚然,霍然停身,冷声道:“你笑什么?”   朱灰灰很想装出一副正经的嘴脸,可是那一肚子花花心思却让他不吐不快:“大侠,不是我爱说你,要勾搭人家小姐,就得多说几句话,起码得说‘敢问小姐芳名’啊,然后再自报家门,‘小生今年二十有二,家有良田百亩,尚未婚配……’”   枫雪色皱起了眉头:“你说的什么啊?”   朱灰灰很熟络地用肩撞了他一下,贼笑道:“大侠,您就别装啦,老子……小的我平生也蹭着看过无数的戏文,早瞧出你们刚才那套动作,就是戏里勾搭成奸的前兆啊!”   “……”   这家伙还真是个小流氓!枫雪色直接用带鞘的剑在他的黑脖子上轻轻地抹了一下:“不许废话!”   朱灰灰一缩脖子,悻悻然:“大侠,小的知道您砍我的脑袋比剁排骨还省事,您就别老是提醒小的了!”   枫雪色向琛州方向的官道行了几步,冷冷地道:“你就那么怕砍脑袋?”   朱灰灰道:“这……好像谁都怕吧?难道您不怕?”奇了,难道大爷的脑袋砍了还能再接上?要不就是脖子上还能长出新的脑袋来?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一(4) 他忍不住道:“我娘说我活得皮实,随便怎么折腾都死不了,只要不被人把脑袋‘喀嚓’下来,就算肚皮破了,打个补丁都能接着用。大侠,难道您脑袋也很皮实,断了能接,掉了再长的?” 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!枫雪色再次感觉到鸡同鸭讲的无力感。   他怀疑地看看朱灰灰:“你这家伙……是真傻还是装傻?”   说真傻吧,偷鸡摸狗、背后阴人、贪生怕死这类事情他比谁都奸;可你说他聪明吧,不学无术、满嘴白字不算,还连正常人说的话都听不懂!   “我不傻!我娘老说,虽然我爹是猪,蠢得要死的瞎眼猪,可我比谁都聪明!”两人上了官道,朱灰灰望着眼前笔直宽阔的路,问道,“大侠,您说的那伸州,还有多远啊?”   “是琛州!”才说到满嘴白他就来了,“还有大约五十里左右。”   “那么远哪!”朱灰灰叫苦不迭,“五十里,我的脚都要走烂啦!”   枫雪色低头看看,他两只脚上还是趿着初见时那双破布鞋,只不过现在更加烂了些,十个脏乎乎的脚趾头都在外面放风,再往上看,可能是他动不动就趴在地上求饶的关系,裤腿已磨出一个大洞,露着黑黑的膝盖,衫子本来就快碎了,现在又添好几个大口子,头发随便挽了个鬏鬏,早已乱糟糟的,至于脸和手就别提了,估计这世界上没人看到过他本来长什么样子。   唉!本来就不太像人,又经过连日奔波,数番逃命,这个家伙已经彻彻底底没有人的模样了!   枫雪色长长地叹息,有点责备自己的疏忽。   “走吧。”率先向前行去。   朱灰灰哭丧着脸跟在后面,闷声不响。   还没走出几步,忽听身后有一个人喊道:“这位公子留步!”   两人听声音耳熟,回身望去,是那粉衣丫环追了上来。   丫环脚程极快,转眼间便来到两人近前,施了一礼,道:“这位公子,请稍留步!”   枫雪色有些诧异,问道:“姑娘有何见教?”   “我家小姐命我转告公子,您的任督二脉之伤,虽然看似已无大碍,但尚有隐疾未消,如果不彻治,对身体终是伤害。”   枫雪色一怔,他被十二生肖使击中前胸后背,正是任督两脉之处,经过自己运功疗伤,已经好了八成了,剩下的两成,那小姐却如何得知?   粉衣俏丫环抿嘴一笑:“这是我家小姐馈赠的灵药,于活血化淤颇有功效,公子如不嫌弃,还请笑纳!”说完,将手中一个玉色的小瓶递上来。   彼此不相识,枫雪色还没想好要不要接,朱灰灰已经一把拿了过来:“我替大侠收着好了!”   粉衣丫环一愕,看着朱灰灰的眼神一阵厌恶,想要说什么,但终于忍住。   既然朱灰灰已经接到手中,再退回去反显得小气,枫雪色只得道:“如此,谢谢你家小姐了!”   其实,这种接受陌生女子赠药的行为非常不妥,不过他性情高洁,心里无私,为人又洒脱,所以也并不很以为意。   粉衣丫环再施了一礼,转身回去了。   朱灰灰拿着小瓶左看右看,心里琢磨,这个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蛇上使那些值钱,堤内损失堤外补,怎么都能顺到自己的口袋里……   顺手打开瓶盖,一股辛辣之气直冲脑门,他一连打了两个喷嚏,嘀咕道:“瑞龙脑、麒麟血、水蜡烛、羊角七……”   枫雪色讶然地看了朱灰灰一眼。他平时涉猎颇多,也通些医理,“瑞龙脑、麒麟血、水蜡烛、羊角七”这几个古怪的名字,他却听懂了,正是冰片、血竭、香莆和白及的别称。这几味药都有消肿补内、通脉活血之效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一(5) 这家伙居然能在一闻之下,便辨别出大部分药材成分……他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不学无术吗?只是,他为何好端端的常用名不说,偏要用古书上很偏门的名字?  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话,枫雪色一定会觉得,这是冬烘先生在附庸风雅,故意用些古雅不常用的名词,显示自己念的书多,有学问。但对方是朱灰灰,他只能认为,这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常用名字是什么!   也就是说,朱灰灰认识这东西,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,但是他却无法和别人沟通,因为他知道的名字,和别人知道的名字,根本对不上号。自己那种鸡同鸭讲的感觉就是这样来的吧?   这种情况他自己也碰到过。有一年他游历到西南偏远黔地,搞了很久才明白,当地百姓叫做“布冬”的东西,原来就是家乡那种雅称是藤梨、阳桃,民间称为白毛桃、毛梨子的普通水果。   天下之大,同一事物各地称呼不同,实属正常,然则朱灰灰这个情况却似乎是不正常——教导他的那个人,明明教了很多东西,却又似故意不让他懂,这是为什么?   那个人,是他的娘吗?疯子的思维,果然不是正常人能明白的。   枫雪色接过瓶子,轻嗅了一下,又倒在掌心一些,仔细观看那淡红色的粉末,道:“冰片、血竭、香莆、白及……是吗?”   “什么?”朱灰灰果然又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他。   枫雪色深吸一口气:“没什么!”他翻看着这个手指粗细、口小肚大的药瓶,和阗玉的材质,价值不菲,微凹的瓶底还有阴文雕刻的三个细小的篆字——   朱灰灰在一边顺嘴念道:“什么什么什么!”这三个虫子爬出来的字没有一个他认识的。   枫雪色简直啼笑皆非,道:“这三个字念悲、空、谷,是小篆!”   这家伙,正楷都没认好,何况篆书!唉,不认识就闭嘴藏拙好了,还老觉得自己挺有学问,非要念出来。   朱灰灰一点都不以为耻,问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意思就是,这瓶药是悲空谷炼制的。”   朱灰灰摸摸头,还是不懂,又问:“那也是卖药坐诊的地方吗?”他在街上看到,卖药的地方一般都叫什么什么堂,前几个字有可能碰上不认识的,这个“堂”倒见得多了。   枫雪色很耐心地道:“不是药堂,这是一个山谷,住着一位神医,医术非常高明,救了很多人,人们都称她晚夫人。”   刚才那位小姐竟然来自悲空谷,难怪照面间便看出自己任督脉有伤未愈,看来医术上也有非凡的造诣,只不知道和晚夫人是什么关系……   “我明白了!小瓶刻上这三个虫虫爬的字,便表示药是神医配的祖传秘方,专治各种疑难杂症,包治百病,药到病除,不灵不收钱!”从街上学来的词顺嘴就溜达出来了。   “……”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!   还是那间大殿,天也还是灰色的,庭院里还是弥漫着浓浓的白雾。   大殿的门窗仍然紧紧关着,殿角落的墙上镶嵌着几颗明珠,光线极之柔和,然而殿里每个人的脸,仍然看不清楚。   正中间座位上的人,一直在凝视着手中的一方薄绢,看了许久。   环座在其下的诸位,只是屏息静气地望着他,谁也不敢开口。   又过了半天,这个人轻轻将手中的薄绢放在案上,声音低沉地道:“天照魔王已经不耐烦了,在催我们赶紧行动。”   底下一个高个子道:“可是,我们还没有准备万全,其中一些障碍,还没有彻底拔除。”   “这么久的时间,你们都做了什么?”中间之人的声音听不出喜还是怒。   底下的人却战栗起来。   “是……那些武林中人,他们一直在暗中与我们作对!”   中间之人的声音非常平静,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:“那就铲除他们好了!”   底下的人沉默不语。静了好久,有一个人犹豫着道:“不知——夜怎么样了……”   正中之人将手臂放在紫檀座椅的扶手上,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,慢慢地道:“夜,应该已经出手了!”   “夜——了解这件事情吗?”   “他知道他应该知道的所有事情。”   “那么,夜一个人,能处理这件事么?”第三个人斗胆讲出自己的疑问。   中间那个人停了一下,才道:“夜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。”声音冷得刺人的骨髓。  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。   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二(1) 中午时分,一辆普通的马车驰进琛州城。   驾车的是个十*岁的小伙子,自东宁大道左拐又右转之后,便驶进一条胡同之中。胡同两侧是高墙,沿宽阔的青石板路走到底,是一户人家的朱漆大门。   大门口,立着一个白面团团的肥胖老者,见车子驶过来,立刻迎了上去,大礼参见:“公子大驾光临,宋子谦迎接来迟,还请恕罪!”   头上一个放肆的声音道:“爱~卿~免~礼~平~身~”十足的戏台皇帝腔。   “啊?”   老者纳闷地抬头一看,马车上一个肮脏惫懒的少年,正搭着二郎腿,摇啊摇啊,十足的地痞流氓相。   “咚!”车上飞来轻轻一脚,将那小流氓踹了下去。   老者宋子谦立刻认出那神出鬼没的一脚,正是自家公子的杰作,激动地跨上前一步:“公子!”   “子谦不必多礼!”车中人温言道,“距离上次见面,已有三年了吧?子谦风采依旧啊!”   “公子记性好,距上次老城主和夫人请弟兄们中秋赏月,正好是三年。”宋子谦屏退车夫,亲自挽马,将马车牵进院内,走了好长一段时间,才来到一处院落。   “请公子下车!”   车门一开,枫雪色缓缓走下车来,虽然衣上灰尘扑扑,但依然气质高华,面上的笑容也依然和煦。   “公子,请稍事休息,容小老儿为您接风洗尘!”   “有劳了!”   枫雪色轻撩袍角,迈步前行。他目前最需要的,就是热水沐浴,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换掉。只是,之前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待。   朱灰灰知道大爷虽然对他态度好了一些,但仍然看他不顺眼,不敢跟他进屋,于是很老实地蹲在墙角,等大爷出来发落。   枫雪色一足踏上台阶,看了朱灰灰一眼,又停下脚步,低声对宋子谦说了几句话。   宋子谦似乎有些诧异,但仍恭敬地答道:“是,公子!”   这边厢,朱灰灰一边等大爷发话,一边好奇地探头探脑。  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,还是第一次进到如此大宅的里面,也不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院子,是这个宅子的第几进院落。不过,这个宅子虽然干净整洁、墙高屋大,却并不豪华,房屋白墙灰瓦,太素净了,人家乡下财主的房子还有雕梁画栋呢!   而且,这么大的宅子,似乎人丁很不旺,除了胖老头就没别的人了,连那个驾车的车夫都不知道去哪儿了。   想想上午在官道上,大爷随便在一棵树上画了个什么符号,没多久,后面便有马车赶上来,非常恭敬地请大爷上车。   当时自己一见这种江湖联络方式,好一阵兴奋,还很崇拜大爷好大的排场呢,原来却被接到这么一个地方!看这徒有其表的宅子,就知道那个白胖老头宋子谦是个穷鬼。   朱灰灰蹲得太久腿有点发麻,他站起来溜溜腿,然后往门边的一棵枫树上靠去,却“咕咚”一声,摔了个屁股墩!没有防备之下,被摔得很结实,在地上坐了半天,他才捂着臀部哼哼呀呀地站起来。   “咦?”   他用力揉揉眼睛,那棵树刚才明明是在自己的身后,现在怎么到三尺之外去了?狐疑地伸手去摸树皮,眼前微微一花,那棵树竟然扭了一下树干,将他的脏手让了开去。   啊!莫非……树成精了?房子大人口少,难免阴气盛而阳气衰……这宅子闹鬼?   刚想到这里,突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道:“这位……少爷,请随奴婢来!”   朱灰灰蓦然回头,发现身后神出鬼没般冒出两个女子,都是十七八岁,相貌姣好,一身婢仆打扮。他顿时毛骨悚然,女鬼!还是两个!太猛了,居然大白天跑出来!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二(2) 他一下子跳起来:“别过来!过来老子掐死你!老子的肉有毒,啃一口让你再死一遍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两个女鬼面面相觑,片刻之后,齐齐出手,一人抓住朱灰灰一条手臂,将他拖了开去。   空旷的宅子,朱灰灰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。   “子谦,查查虎澜江上下,有个落梅庵在什么地方,尽快回报!”   “是,公子!”   “还有,联络各分堂,查查近一个月来,有没有人报人口失踪,尤其是人口大规模失踪……”听到院外传来的破口大骂之声,他微微一皱眉,“怎么回事?”   门外一个声音道:“回公子,是您带来的那个少年,惜花和惜月两个丫头正在服侍他沐浴……”   “两个人如果不够,再加两个!”想了想,枫雪色又补上一句,“选力气大的仆妇!”   “是,公子!”   门窗紧闭,屋子里雾气氤氲,枫雪色躺在浴桶中,半闭着眼睛,缓缓地呼吸着,水很热,烫得皮肤很舒服,连日的奔波劳累之后,能够泡上一个热水澡,实在是非常愉快的事情。   拒绝了宋子谦派人服侍。他一向认为,人在江湖,便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,风里来雨里去,纵横山水,快意恩仇,随遇而安最好,哪有那么多讲究!   水渐渐地凉了下去,他慢慢地起身,拾起桶边的一方白巾擦拭着发上和身上的水珠,然后拿过屏风上搭着的衣服。从里到外的衣着,全套素白,正是他喜欢的颜色。   穿衣的时候,看到胸前青色的淤痕,隐隐的疼让他想起那一小瓶悲空谷的伤药,可惜这东西被朱灰灰那家伙当宝贝揣了起来——说不定会拿到市场上换两个包子吧?   正对着镜子整理发束,耳中隐约听到屋顶之上有些微的声音,似乎有猫跑过。他的手停了停,唇边浮上一个淡淡的笑容,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自己。   这个宋宅,表面上是琛州城一个富贾的宅第,实则是枫雪城在琛州的分堂,那个白白胖胖的子谦,也不是什么经营布庄酒楼的老板,而是枫雪城三十六堂堂主之一,江湖上人称“铁公鸡”的宋彪宋子谦是也!   听外号便知道,宋子谦是一 “只进不出”的好手!此人思维缜密,精于谋算,多年来将枫雪城在琛州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,这个宋宅看似简单,实则布满机关埋伏,如果能够任人随意出入,那枫雪城也别在江湖上混了。   “咻”,屋外传来利箭破空之声。   枫雪色微微一笑,慢慢地穿好靴子,系好腰带,然后拉开门扇,走到石阶上,负手观看。   远远望去,屋顶之上九名白衣侍卫正在全力追杀一片红云,剑光闪闪,如织如网,那片红云在剑网中左躲右闪,看上去险象环生,却每每在危险的间隙,被他溜了出去。   屋檐下,又有数十名白衣侍卫手执弓箭,弓开如满月,乌黑的箭搭在弦上,只等屋顶同伴稍有败迹,那闪着寒芒的箭便如雨射上去。   那片绯红色的云在屋顶上飘乎来去,其间一个“月亮”被烘托得更加光而且圆,却是一个光头大和尚!   大和尚眼尖,发现站在檐下看热闹的翩翩公子,扬声笑道:“雪色,你就是这么迎接好朋友的?”   枫雪色微笑道:“谁让你贵客不做,偏要做贼!”举起手,轻轻地击了两下掌。   那些白衣侍卫突然停止攻击和对峙,收起武器,先对着红衣和尚躬身施礼,又对着枫雪色施了一礼,然后悄然退了下去,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。   绯衣和尚站在屋顶笑道:“雪色,用我的炽焰兵,换你家的枫雪卫,可好?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二(3) 枫雪色板起脸:“不好!”身形拔地而起,掠上了屋顶,手从阶旁摘下一枝扶南花枝,带着微颤的花朵,轻轻指向和尚的腰部。   绯衣和尚“嘿嘿”一笑,身体突然飞了起来,在一束湘妃竹上,两指轻轻一捏,摘下一管竹条,反身回刺。   枫雪色花枝略略回转,挡开湘妃竹枝条轻颤,抖出一团火色花影。   绯衣和尚身形疾退,抽空回了一招,一道绿色的箭射进花影之中,那团火去势一滞,花影却不敛反涨,花瓣倏然离枝,漫天飘摇,虽然无声,却带着柔和的锐气。   竹枝一抖再抖,枝上碧色的竹叶也飞了起来,便似片片竹刀,切入如雨的花瓣之中。   半空中,一红一白两条人影错身而过,同时落在地上,望着地上的花瓣和竹叶,不禁一声长笑,一同将手中的断枝抛下。   绯衣和尚看着沾在衣角的花瓣,同样的红色,在他的绯衣上并不惹眼,停了片刻,笑道:“雪色,改天约个时间,咱们当真比划一下,看看究竟谁比较强那么一点!”   枫雪色翻开手掌,看看掌心里的一片竹叶,微笑道:“定是空空大师技高一筹!”   绯衣和尚斜睨了他一眼:“别叫我空空,再过段时间,空空大和尚出家期满,就要还俗去了!”   枫雪色笑道:“空空大师还俗之日,小弟定当亲自登门恭贺!”   绯衣和尚西野炎道:“那也要看你到时有没有命在!”   枫雪色秀眉一挑:“哦?”   西野炎上下打量他,然后笑道:“我观你眉开如月、目含春水、肤润唇朱,唔,雪色,你最近红鸾入命,命犯桃花!”   枫雪色浅浅一笑道:“那你可看得出是桃花运、桃花劫,还是桃花煞?”侧身将西野炎让进书房。   两人在房中坐定,自有侍者奉茶上来,随口闲聊了几句,转入正题。   西野炎忽正色道:“雪色,你可认识一个自称魔心雪的女人?”   枫雪色苦笑道:“今日才听子谦说起此人!”   据铁公鸡宋子谦所言,江湖上近日出现一位叫做魔心雪的女人,在到处请人帮忙追杀枫雪城的雪色公子,因为涉及自家的主人,枫雪城的兄弟一直在暗中留意,但未得到主上明示,尚不敢擅自行动。   西野炎喝了一口茶,道:“数日前一别,想必这几天你过得很忙碌吧?”   枫雪色轻描淡写地一笑:“还能应付。到目前碰到两批,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和齐云派会智大师那五个宝贝徒弟。”   “据我所知,现在至少有三十一批来自各方的人马,接下杀你的任务。”   枫雪色眉尖一蹙:“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?”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从来没有一刻停止,他倒不惧有多少人要杀他,可是却有点嫌麻烦。   “据见过的说是个很美的女人,不过很神秘,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。”西野炎看他一眼,“雪色,你一点线索都没有?”   枫雪色凝神想了片刻,缓缓摇头:“没有。我自出道以来,剑下所诛个个罪有应得,自问无愧于心,若有欲杀我后快者,或是这些人的亲友,也未可知。”又笑了笑,“才三十一批人马么?也太小瞧枫某了!我倒真的是很想看看,这条命,谁能拿得走。”声音平静从容,却充满睥睨一切的豪迈之气。   西野炎道:“我来琛州的路上,已经替你做了六批,据说方渐舞那边也接了五批人,昨天接到飞鸽传书,深冰界的燕深寒也正带人快马赶过来,估计着从北边过来的杀手,一个也逃不过他的掌心。所以能到你身边的,最多还有一半。”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二(4) 枫雪色一笑:“谢了!”   “我和小方真正担心的,是那批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。”   枫雪色的神色也严肃起来:“这几日,可有打探出新的消息?”   西野炎压低了声音:“你也知道,三个月之前,有两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被贬官并下狱,这两位大人物威扬海外,声震神州,百姓无不爱戴……”   枫雪色吃了一惊:“你是指俞、戚两位大将军?”   西野炎沉重地点了一下头:“两位大将军半生戎马,战鞑靼平倭寇,保家卫国,爱民如子,名盖千古。现在两人一位年过半百,另一位年近八旬,遭陷害夺职下狱之后,军民无不愤慨,昏君虽恨其功高震主,但却怕激起军民哗变,借故将两位大将军扣在京中,将两家家小秘密发配南疆。这些人大都是老弱妇孺,一路行进缓慢,两位大将军为官清廉,本就没有积蓄,家产又被抄没,还是京城商贾为两家人凑银子打点押差,沿途又有京城武林高手暗中跟随照顾,才没有吃到什么苦头。”   枫雪色脸倏然冷了下来:“两位将军的家小现在在何处?”   西野炎默然片刻,道:“一个月前,两家家小全部失踪。”   枫雪色冲动地站了起来,在屋子里走了几圈,端起桌上的冷茶,喝了几口,勉强压下心里的郁火,道:“在什么地方?”   他一向冷静,很少有这样焦躁不安的情况,但……事情涉及国家安危、百姓苍生,无法不令他心急!   俞、戚两位大将军为国征战多年,百战百胜,外寇听到他们的名字便心裂胆丧,他们在,国家安宁,百姓安乐;如今昏君自毁长城,只怕这一片大好的神州热土,又会引来外寇的践踏。   西野炎道:“我已派下人手,沿出京的路探查线索。只是,这一路上的官府卡哨,根本就没有两位将军家人过路的报备。”   枫雪色的手正放在茶桌上,“喀嚓”一声,紫檀木的桌子缓缓裂开一道缝隙,他握起拳头,一字一顿地道:“联络方渐舞,密切注意扶桑倭国的动向,神州海域,劳他多费心些。”   “燕深寒突然从北地赶来,也是担心鞑靼有异动,所以来与大家商讨对策。”   枫雪色握住长剑,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抚摸:“每当朝庭有变,江湖必掀巨波,这安静了十多年的武林,只怕又要乱一阵子了!”   西野炎那张精致的脸上,也浮上激动之色。他大步走过去,将书房的窗子推开。   窗外芳草萋萋,秀竹挺拔,他傲然一笑:“我的宝刀,可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饮过血了!”   枫雪色走了过来,与他并肩而立,沉声道:“炎兄,我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——朱灰灰看到的那个屠杀,很可能是……”   西野炎接道:“两位大将军的家眷!”   两个少年武者对视着,眼中都是一片阴郁之色。   那两位将军一生都在保卫国土,即使是国之仇敌,提起这二人来,也要挑着大拇指,赞一声精忠耿直。朝堂之上,究竟是谁欲置两位大将军满门于死地?难道天真的这么无眼,要夺去这两位名震千古的忠臣的亲人眷属么?   沉默片刻,枫雪色扬声道:“来人,去把朱灰灰——就是跟我回来的那个人——带上来!”   窗外的一竿修竹答道:“是,公子!”枝叶轻摇,一个白衣侍卫退了下去。   片刻之后,门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。   “公子,人带到!”   枫雪色坐回到椅子上,道:“让他进来!”   “吱呀”一声门响,四个粗壮的仆妇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二(5) 四个妇人都全身湿透、衣衫破裂、鼻青脸肿,脸上被猫挠了似的全是血道子。而被她们押进来的人,垂头丧气,跟只斗败了的鸡似的。   枫雪色皱起了眉:“怎么弄成这个样子?”   左首的妇人向枫雪色行了个礼,道:“公子,这位……这位脾气不太好,奴婢们还是头一次碰到洗个澡也跟要命似的人”   枫雪色面上一抹苦笑:“诸位辛苦了,去账房每人领五两银子!”命四人下去,他转向朱灰灰。这个主儿以一人之力斗四个女人,大概也没占着什么便宜,累得够呛,自从进屋以来,就低头坐在地毯上呼呼喘粗气。   白色镶浅红色边的新衣,头发洗得很干净,乌黑亮泽,用红色的带子绑了个辫子,皮肤在洗澡的时候可能被搓掉了一层皮,脖子和手都变得雪白*的。   嗯,这家伙现在看上去终于像个人了!枫雪色略有些满意。   “朱灰灰!”   “老子……小的在!”朱灰灰敢跟四个老娘们奓毛,却不敢跟大爷顶嘴,乖乖地站起来立正。靠!从来都只有自己摸别的女人,今天却被别的女人摸了,还是四个,真亏!   乍见到眼前出现的那张脸,枫雪色陡然怔住。   一张尖尖的瓜子脸,肌肤雪腻,透着粉扑扑的颜色,略有些婴儿肥,两颊像可爱的粉团子。红润的小嘴,小巧玲珑的鼻子,一对杏儿似的眼睛黑白分明,骨碌碌地转着,从前在那个脏脸上是贼光四射,但现在配上这样的一副面容,却显得灵气逼人。   这……这个如此美丽的少女是朱灰灰?是那个肮脏、无赖、满口脏话和白字的朱灰灰?   枫雪色下意识地想揉揉眼睛,手举到眼前,稍一停顿,改为摸了摸额头,眼前的情景与之前的印象出入太大了,与其怀疑眼睛,不如怀疑大脑!   其实,他早已知道朱灰灰是女子。   在山上他探她脉博之时,便知道了。只是,却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,那个泥里爬土里滚的泼皮,洗剥干净换身行头之后,竟然是如此机灵可爱的模样。   尽管已经确认无疑,但流花河桃花渡那个手拎木桶长勺,满河扔“黄金”的泼皮,和面前这个清新的少女,在枫雪色的脑海中始终无法重合。   朱灰灰等了半天,看大爷只是望着自己,也没赏个话下来,有些纳闷,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,一下子看到窗边那个望着自己发怔的绯衣和尚,眼睛顿时亮了:“大师!大师!我家花花可以还我了吗?”   “花花?”西野炎怔了一怔,“你是说那头猪?”   “是是是!大师英明!大师英明!”朱灰灰不知所云地乱拍马屁。   “炖了!”西野炎顺口道。他心里也很混乱,这就是那天被他踩在脚下的脏鬼?差距太大了!   一听这话,朱灰灰傻眼了。   她忍辱负重,老老实实地跟着枫雪色,不论跋山涉水、吃苦受累,还是死里逃生,都不敢起异心,一半是因为怕死,一半就是因为花花被这死和尚抓了当猪质,现在,这死和尚居然把花花炖了!   一想到她自小养大、陪着她走南闯北的朱花花变成一碗红烧肉,朱灰灰简直是血冲脑门,全忘了人家大师有刀,破口骂道:“你个死王八,吃我家花花,让你身上的肉一块块都烂掉,全身冒脓水,黑心黑肝上长疔疮,舌头长得比猪舌头还大,闭不上嘴,烂不死你也饿死你!你家世世代代,生下孩子没……”   她这一路胡混,好的东西一点没学来,市井中骂人的词却过耳不忘、一听就会,此时言辞之恶毒,实在令人叹为观止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二(6) 枫雪色眼见西野炎额头上青筋跳起,急忙袍袖一拂,快手快脚封了朱灰灰的哑穴。   朱灰灰兀自不觉,张着嘴骂了半天,只觉嘴巴开合,却听不到声音,终于觉得不对劲,一口唾沫吐向西野炎。   西野炎家世显赫,而且相貌俊美,功夫高强,是武林中的一代翘楚,这辈子没挨过骂,也从没有人敢在他跟前放肆,现在却被这无赖骂得狗血喷头,七窍冒出滚滚黑烟,欺身上前,一把扣住了朱灰灰的脖子。   朱灰灰怒瞪着他,被掐得脸红脖子粗,却绝不肯示弱。   枫雪色见势不妙,连声劝止,可是西野炎在气头之上,只想直接捏死她,根本不理他说什么。无奈之下,他一掌切向西野炎的脉门。   西野炎回手挡开,左掌从袖底伸出,还了一招。   枫雪色侧身一让,变掌为指,弹向他的肘间穴道。   西野火手臂微沉,左手拇指翘起,指肚按向枫雪色的中脘。   两人足步不移,转眼间已交手七八招,谁也没占到便宜,不禁住了手。西野炎终于怒气稍散,顺手将朱灰灰丢在地上。   朱灰灰差点被掐死,喉骨生疼,倒在地上拼命呼吸。   枫雪色看着她刚洗白没多久的颈子多了五个红指印,心下有些怜悯,但一想到她骂人的恶毒,又觉得受教训也应该,遂道:“你还不谢谢西野少主的不杀之恩!”   朱灰灰嘴巴张了张,却没有发出声音。   枫雪色展袖拂开她的哑穴,耳听得朱灰灰因喉咙受伤而沙哑的声音:“我谢他妈的头!他不杀老子,老子将来就杀他……”   枫雪色生怕西野炎又被激怒,急忙再次封她哑穴。心里纳闷,这怕死鬼这会儿怎么胆子肥起来了?   西野炎深深地呼吸几次,然后冷笑一声:“你一个女的,口口声声想做人家老子,下辈子吧!”   “……”朱灰灰嘴巴不住开合,虽然发不出声,但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词。   西野炎索性伸指解开她的穴道:“你再骂敢一句,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!”   “滚你妈的!有种你就杀了老子!”朱灰灰伸着脖子给他捏,“你不杀?不杀是吧?好,有种!那你就等老子来杀你吧!老子把你切成段,胳膊红烧,腿清蒸,里脊做糖醋,五花做腊肉,肥肉蒸包子,瘦肉做爆炒,脑袋做成冬瓜盅,前肩吊起来风干,肝儿腰子做醋溜,肠儿肚儿做囟煮,黑心烂肺没有人要就扔出去喂狗……”   她的骂词越来越花,西野炎初时大怒,可是听着听着,竟然被她骂乐了:“你们家当厨子的是怎么着?”   “管得着吗你!死秃头!”   朱灰灰还是不解恨,仍要接着骂。枫雪色轻喝一声:“够了!”   “不够!”朱灰灰生平第一次有胆子顶撞大爷,“他杀了我家花花,还要捏死我!”   枫雪色冷冷地道:“如果他真要捏死你,你以为你还可以站在这里吗?”   “喀”的一声轻响,西野炎两根手指在三寸来厚的桌上掰下一角木头,放在掌中一搓,然后将掌心里的木屑吹散。   朱灰灰哆嗦了一下,不由摸了摸脖子,只是仍然不服气:“那——他还杀了我家花花!”   “那头臭猪,谁稀罕杀!”   “你才臭呢!”朱灰灰习惯性回嘴,猛然醒悟,“什么?你的意思是……没杀它?它还活着?”   “在青阳城里有人替你喂着呢,回头你滚过去领走!”   朱灰灰简直心花怒放:“就是就是,它吃得又多,肉也不好吃,养着太浪费您家粮食,还是还给小的最好!谢谢大师!谢谢大师!”   西野炎被冤枉挨了一通臭骂,又立刻被捧回大师,不禁苦笑。这朱灰灰变脸之快、脸皮之厚,实在令人佩服。   枫雪色忍不住道:“朱灰灰,你一个女子,动不动就满口粗话,祖宗孙子的乱骂,太不成体统!”还口口声声自称老子、小的,这种词实在不适合女子使用。   朱灰灰揉着脖子,纳闷地问:“体统是什么?”   “……”   枫雪色彻底放弃了对这女泼皮的教化,吸了一口气,转移话题:“朱灰灰,你再仔细回想一遍,当日江滩之上,被杀的人都是什么模样?哪怕记得一点点也好。”   朱灰灰苦着脸道:“大侠,这段书我都说过快一千遍,实在是一点隐瞒都没有,您老这么审,那是逼着我往里面加作料!您说吧,您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,或者酸的、苦的、辣的都成,小的一定投您所好,您爱听什么小的给您说什么!”   枫雪色被说得哑口无言,看了她半天,长叹一声:“我们去落梅庵吧。”   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三(1) 惜凤山山势并不高,但是却因为满坡的梅花而小有名气。   自山脚而上,便是一片广阔的梅林,林中梅树古拙,姿态各异,品种也自不同。可惜此时春意已浓,若天气尚寒之时,便是一片清芳无比的香雪之海。   接近正午时分,山径之上,有两人两骑一前一后缓缓而行。   当先之人,是一名清雅俊美的少年,一袭白衣,如银碗盛雪,不染纤尘。座下白马,气势如龙,神俊昂扬。   后面的那位,是一名玄衣少女,相貌清丽,漆黑的眸子灵动,煞是可爱,骑一匹除了四蹄雪白,全身都是黑色的小毛驴,屁颠屁颠地跟在白衣少年的身后。   这二人,正是枫雪色押着那倒霉孩子朱灰灰,在赶往落梅庵。   行走过一道山弯,枫雪色看看前面的三股岔道和深深的梅林,勒住马,回头道:“朱灰灰!”   “小的在!”朱灰灰大声应答,猛拍着驴屁股向前几步。   听到一个女孩口口声声自称小的,枫雪色仍然感觉到别扭,可是他已经纠正过上百次了,威胁砍腿也罢,拿剑比着她的脖子也罢,可她就是改不过来!唉!这个丫头片子,虽然被逼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,可是一点也没改从前那个市井小流氓的德性!   “你去打听一下,去落梅庵应该走哪条路,离这里还有多远。”   又叫我去啊!朱灰灰心里一万个不情不愿,嘴上却不得不认命地道:“是,大侠!”   东张西望了一下,发现在梅林西侧有炊烟袅袅,于是慢腾腾地爬下驴背,懒洋洋地走了过去。   望着朱灰灰磨磨蹭蹭的身影,枫雪色的唇角情不自禁地轻轻挑了起来。   他对朱灰灰这个除了脸皮厚之外几乎没有一项优点的家伙,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看不顺眼,但偶尔也会觉得新鲜有趣——尤其是当看到她明*里气得要死,却偏偏假装出一副“我很开心”的模样时,他心情便情不自禁地愉悦起来。   当时在琛州分堂时,这怕死的家伙一听说还要她跟着去落梅庵,一张脸涨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,简直要扑上来啃他两口,可是他只轻轻地在剑上拍了一拍,她便立刻换上“我很乐意为大侠效劳”的嘴脸,没骨气地谄笑……   “朱灰灰!”   朱灰灰奔了回来:“小的在!”   “不要偷懒,用跑的,快去快回!”   “我从来都不偷懒!”朱灰灰不爽地撅撅嘴,转身向林中奔去。   “回来!”   大爷这不是成心溜自己玩嘛!朱灰灰一溜小跑地来到马前,大声抱怨着:“大侠,您把所有的事情一次交待清楚成不成?”   枫雪色坐在马背上,看看她气红的脸,微微沉吟了一下,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,只道:“小心一些!如果有狗咬你,就用你娘和我教你的法子跑。”   “去死!”   支使着自己跑来跑去,就为了这么一句废话,难道我不知道碰到狗就跑么?被狗追过一百多次,早练出飞毛腿了我!朱灰灰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,然后怕大爷发怒,两只手捂着嘴撒腿就跑。   枫雪色跃下马背,缓步走进梅林。行约十数丈,见岩石上一座八角赏梅亭,他登亭随意地向四周看了看,漫声笑道:“枫某来了,阁下还不现身么?”   梅林之中寂然无声。   枫雪色笑了一笑,道:“阁下既然不肯现身,那么,枫某得罪了!”   长剑连鞘斜斜地挑起,指向三丈外一株古梅。   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指,林中梅树忽然无风自动,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。   风摇叶动中,突然有黑影破空而出,来势疾如电,却无光无影;迅似雷,却无声无息,只是带着无比凌厉的杀气,誓要一击必中。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三(2) 天地间凭空出现一道旋转的黑网。   枫雪色反手拔剑,旋起一天夺目的雪色,冷冷的、深沉的,闯入那恨意与杀机构成的黑色幕网中。   寒气满天。   “喀啦”一声,那株百年老梅崎岖的树干,竟然从中间破开,向两边倒了下去。   梅树的后面,露出一个瘦削的男子,阴气沉沉的面容,一身暗褐的布衣,仿佛血干涸之后的颜色。而在他的右肋之下,正有殷红的鲜血渗出。   那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泥土上,如红梅绽瓣,美却悚目。   枫雪色淡淡地道:“可惜了一株好梅!”   那男子没有去管肋下的伤,只是瞪着他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?”声音沙哑,带着嘶嘶的喉音。   “因为杀气。”   枫雪色垂目看看自己剑,剑刃上染了一线血痕,他有些惋惜地道:“阳春三月,梅虽已无花,但不改铁骨冰心,依然清雅涤人,可惜你身上的杀气太浓,连这千亩冰枝都遮盖不住!”   那男子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的兵器,却因牵动肌肉,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,肋下的血迹迅速洇开,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按住。   枫雪色看了看那支兵器,问道:“见血楼右护使,卍鬼千莲贺遒?”   那男子点头承认。   “好功夫!”枫雪色衷心地称赞。   贺遒苦笑道:“还是杀不了你!”   “但杀歧阳周泰周老爷子父子四口,却是绰绰有余!”提到这个名字,枫雪色神情冷了下来。   贺遒冷笑:“杀了又怎样?”   枫雪色慢慢地道:“在周老爷子灵前,我答应过他的稚孙,替他一家报仇。”   他看看贺遒,神色肃穆:“周老爷子与我平辈论交,周家三位公子,有两位专心科举、不谙武功,这父子四人,素来宅心仁厚,修桥补路,施粥救贫,实不当死!”   贺遒闭紧嘴巴,良久始道:“我管不了那么多!”   枫雪色一叹,道:“那么,你可以去了!”语音一顿,再道,“你可有话要枫某带给见血楼或者他人?”语下之意,请贺遒交待遗言。   贺遒凉凉一笑:“好,麻烦你帮我传话给见血楼,就说贺某……”忽然声音转低,剧烈咳了起来。   枫雪色眉尖微蹙,走前两步,问道:“什么话?”   他的那一剑,自贺遒的右肋下迅速刺入,刺穿了贺遒的肺叶,由于剑刃薄而锋利,撤剑的动作又快,伤口非常小,因此贺遒表面出血不多,却是因为大量的血都流进了内腔!   贺遒也知自己的伤势已是活不成了,他抬起头,嘴角鼻下全是血沫,惨淡地一笑,往前踉跄了两步,道:“告诉我们楼主,就说……你、去、死、吧!”   随着一声霹雳,掌中飞镰忽然炸开,满天黑雾中爆出无数亮晶晶的铁莲子,从不同的角度,向枫雪色兜了过去。   枫雪色冲天而起,长剑挽起一朵银色的花,那花朵仿佛有着奇异的磁力,数百枚铁莲子如蜂投巢,被一股强大绵密的力量牵引着,纷纷投入到银花中去,然后便是“噗噗”不绝的落地之声。   枫雪色翩然飘落。   贺遒呆呆地看着他,身体晃了两晃,一头栽倒在地上,大量的血从他的口鼻喷了出来。   枫雪色轻轻地叹了口气,慢慢地道:“我从来也没有忘记,卍鬼千莲,是莲,不是镰!”   望着贺遒的尸体,他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怜悯之色,其实每次杀人之后,都是这样的心情。尽管死在自己剑下的人,都有一千一万个该死的理由,但他仍然觉得忧伤……   忽然之间,很想看到朱灰灰,看到那双乌溜溜的眼睛,看到那张粉扑扑的脸,很想拿剑吓唬吓唬她,然后听她一脸谄媚地叫大侠……那应该是一种很轻松的心情……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三(3) “这个小坏蛋,已经去了很久,应该回来了吧……”   一不小心说顺嘴,把心里话都骂出来了,朱灰灰怕被大爷砍,“嗖”地跑远了。   初时还以为那个炊烟袅袅的地方并不远,可是走了一炷香的时候仍然没有走到,跳上高处一看,才发现那地方竟然在另一座山坡上面。   朱灰灰气得直骂人——被骂的当然是那个装蒜的白衣大爷!要不是他,自己现在说不定在哪个地方,正领着花花逛大街寻摸好吃的呢!   阳光如此明媚,这个时候,就应该吃饱喝足了,然后找个地方,晒着太阳睡大觉……   唉!骂归骂,骂完了,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去!她可不敢偷懒。恨只恨这个破山,连个活人都看不见,倒累坏了她的两条腿。   朱灰灰满腹牢骚,在梅林间穿行,又走了很长一段路,终于见到前方出现一座宅院。   那院子很大,粉墙红瓦,门前院落都是梅树。黑漆的大门关着,门楣上悬着一个黑底的牌匾,上面写了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。   朱灰灰歪着头看了半天,发现那三个字笔画扭来拐去,和之前拿到的那个悲空谷药瓶的字体很像,但念什么却不认识,也就不再理会。发现旁边的角门虚掩着,她也没客气,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。   门后是青砖地,没走几步,是一堵照壁,这上面也写了一个字,本来看着挺面熟,像个佛字,可是张牙舞爪的笔画又跟她见的不同,所以也不敢确认。   照壁后面是三个房间,中间的房里供奉着佛像。看到佛像,朱灰灰恍然大悟:这里原来是个庙!她绕过佛像后面的门,又进了一重院子,院内又有三间房子,门都关着。   奇怪,怎么一个人都没有,大家都在用午膳么?   想到吃,朱灰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,觉得也有点饿了。   “喂!有人在吗?”   院落里寂静如死,没有人应答。   “没人吗?没人我要进去啦!”登堂入室之前,照例要打声招呼——这次不是来“顺”东西的,如果被人当贼打有点冤。   迈步上了台阶,伸手去推正殿的大门,“吱呀”一声,厚厚的门被推开了,朱灰灰探头进去。   这也是一座佛堂,朱灰灰连供奉的是哪位佛祖都没有看清楚,目光就被一个人吸引过去了。   她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,浅杏色的袍子,腰间杏色的宝带,将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长而挺拔,一头黑发用金冠束起,看上去贵气逼人。   那个人站在供桌前,背对着门,正在将三炷清香插入香炉,然后合掌参拜,举止宛如春水般温柔优雅。   “喂,跟你打听个路啊!”朱灰灰生平只服武力,从来都不知道“礼貌”二字是什么意思。   那人根本连头都没回,只是合掌默祷。   “喂,问你话呢!”朱灰灰道。   那人回过头来。   那是一张俊雅到极点的脸,面如冠玉,白皙温润,唇似朱漆,微微地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,眼如桃花,一双黑眸淡如烟雨,眼神有点迷离,顾盼间弥漫着濛濛水雾。   朱灰灰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:“你……那个……您……”   心里警铃大响,自己最近点子背,碰到长得好看的,都是不好惹的。枫雪色如是,西野炎如是,这个人相貌也很漂亮,只怕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……   “那个,这个……”朱灰灰自动点头哈腰,“我是想问,这庙里有人在吗?”在摸不清人家实力之前,先装孙子准没错!   那人握着折扇,轻轻在手上敲了一下,冠玉般的面庞上,绽着一朵浅笑:“我在!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三(4) 同样是闪亮耀眼的男子,枫雪色像高山上的一抹轻雪、天际的一缕薄云,高洁、清冷、宁静,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寂寞,一点点忧伤,偶尔笑一笑的时候,便如异花初绽,虽然如花般的颜上雪意未消,但眼神里流露的总是暖意。   而这位贵公子,虽温柔得像水,像春天里的风,像雨后美丽的虹,像深夜里静美的月,像夏日夜晚来临前,悬挂在西天的明丽晚霞,又美丽又轻灵,却离人很遥远。   朱灰灰“啊”了一声,心里嘀咕,这家伙长得虽然好看,可是和大爷一点都不同,大爷的眼睛清清亮亮的,笑就是笑,生气就是生气,可这家伙的眼神却烟雨迷离,让人看不清楚。他脸上是带着笑,可是他的眼睛,却明明在告诉对方,你离我远一点儿……   “咳,小的打扰了!”朱灰灰假充斯文,“请问公子,您可知道,落梅庵离这里有多远?”   那位公子微微一怔,上下打量着她:“落梅庵?”   以朱灰灰多年来小偷小摸的经验,一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自己,那肯定是自己已经引起对方怀疑,这个时候就算咱满心都想拿了人家的东西马上逃走,也得先忍着别下手。于是她随口编谎话道:“我有一个孙女,在落梅庵当尼姑,有好几年没回家,现在她老娘快死了,让我找她回家见老娘一面。”   那公子好生奇怪,问道:“你孙女?”   “是啊!您别看我年纪不大,可我辈分大!我那孙女,头发都白了,见着我照样要叫姑奶奶!”朱灰灰顺嘴扯道。即使在嘴头上,她也坚持能不吃亏就不吃亏。   “是这样啊!”那公子笑了起来,“我倒不知道,这庙里的尼姑们,哪个是你的孙女呢!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山门上那么大的匾额,不是写着‘落梅庵’三个字吗?”   “啊?”还有这么巧的事!朱灰灰尴尬地摸摸头,“我,咳,我没注意,这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。”   她心里直琢磨,这个家伙大概不是好人,尼姑庙,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干什么?尼姑们呢?啊哟,搞不好这里的尼姑也不是好人!过去在街上听话本,经常讲到有些不要脸的尼姑,会勾搭强壮漂亮的男人,然后把他们扣在庙里不让回家——说书人每当说到这里的时候,台上台下的人都鬼笑鬼笑……   她一动歪心思,眼珠就滴溜溜地转个不停,那公子注视着她,忽然一笑,道:“我带你去见你孙女。”   “不必了!尼姑们大概正在用午膳,我一会儿再来。”反正已经找到地方了,快去通知大爷是正经,才懒得多事呢!她转身向外走去。   那公子折扇一摆,拦在了她的身前,淡笑道:“还是见过再走吧!”   “还是算了吧!”朱灰灰绕过他,向另一边走去。   那公子轻轻摇摇折扇,脚跟一旋,也不见有什么动作,又挡在了朱灰灰的身前。   朱灰灰再换个方向走,那公子轻轻一转身,仍然是挡在她的面前。   朱灰灰大怒,这种拦人的方式她可熟悉得很!心里骂道:呸!算你碰到行家!当年老子在街上,曾经用这招吓得无数女人哇哇哭叫、满街乱窜,哼哼!你比老子,差得远哪!   她伸手去推他的手臂,一推不动,再加多些力气推,可是那双手臂还是横在自己面前,一点都不曾移动。   朱灰灰连日来跟着枫雪色跑东跑西,也算长了很多的见识,见此情景,立刻知道不妙,倒霉,果然又碰到行家了——话说回来了,在自己这样不学“武”术的人面前,会个三招五式的都能称得上是行家……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三(5) 她忽然想起临来时枫雪色嘱咐的话:小心一些!如果有狗咬你,就用你娘和我教你的法子跑。   娘和他教过什么来着?三花聚顶,五气朝元?不对不对,大爷指的应该是——什么光什么恨的轻功。用他教的行气调息法子,自己跑起来确比过去轻快了许多,狗都追不上——对面这小子比狗还少两条腿呢……   一边胡乱地想着,一边运了运气,两只手放在那公子的手臂上。白白嫩嫩的小手,手背上小小的梅花窝,淡粉色的指甲,衬着对方那浅杏色的衣衫,煞是好看。   那公子笑吟吟地看着她,等她来推。   朱灰灰望着他冷笑,算你运气好,老子现在被大爷逼着每天把手和脸洗白白,不然,哼,老子把你抓成乌鸦!   提起被枫雪色逼着每天清洗,她就一肚子怨气。自己爱洗不洗,娘从来都不管,他多什么事啊!以前只要抱着饭碗坐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就好,现在不洗干净居然不给饭吃,大爷真是越来越狠了,不但要砍腿、砍脑袋,还要饿死她、洗澡洗死她……总之真倒霉透了。   一推再推都推不动,朱灰灰才没傻到还用同一种方法呢。她两只手在那公子的胳膊上停了片刻,然后顺着手臂摸了上去,在他肩上轻轻一捏,魔爪顺着人家的肩膀滑下去,在对方胸膛之上狠狠掐了一把。   一摸二捏三掐,乃是朱灰灰在大街上骚扰女人的三大绝招,那是经过千锤百炼过的,若再配上腋下抓痒之最终技,简直可以无敌于天下。此招欺负女人固然有效,对于没见过市井女流氓的贵公子来说,同样一击必杀,他初时不解其意,继尔便明白过来,原来是被这丫头调戏了,脸上的轻柔浅笑终于被惊怒的表情代替了,反手压着她的手臂一送一扭,“喀”的一声,将其两条手臂的关节都扭脱下来了。   朱灰灰只觉臂上一阵剧痛,却不敢怠慢,脚下用力,“嗖”地蹿出门去,居然一下就跳到墙上,虽然吊着两条手臂疼得眼前发黑,也不禁又惊又喜,这什么光什么恨,还真好用!   那公子顺手从佛案上的供果盘里拈起一粒蜜枣,看也不看就射了出去。   朱灰灰还站在墙上得意呢,只觉得后腰微微一麻,顿时腰酸膝软,“咕咚”一声,从墙上摔了下来,四脚朝天倒在地上,虽然墙不高,地面也是草皮,可她仍然被摔个半死,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,脑袋还撞在一个花盆上,撞得眼前金星乱闪、耳朵嗡嗡直响,不用看也知道,肯定起了个大包。   她虽然平时怕疼怕死,碰到危险的事情能躲就躲,但其实也是分情况的。该装孙子的时候,绝不逞强,可是一旦装孙子都不顶用,身上那股泼皮小混混的狠劲就冒出来了,所以这次虽然摔得厉害,仍然咬咬牙准备站起来逃走。   她努力地挣扎,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,胳膊又被人卸下来,连根手指都动不了,尤其腰部的那个位置,酸酸痛痛仿佛开了个口子,有无数只蚂蚁正从口子往里爬,爬得全身麻麻痒痒,非常的难受——靠!都怪大爷非逼着她洗澡,看把她的皮洗坏了,不禁揍了吧!还是老娘说得对,洗澡多了,就是伤身体嘛!   她正躺在地上“哎哟”着,贵公子缓缓地踱步出来,撩起杏袍,蹲在她的身边。那温柔得似春风般的笑容又回到脸上,笑吟吟地用扇子敲敲她的头,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,刚好敲在她额头新长出来的大青包上。   朱灰灰顿时眼泪汪汪。好疼!这小子真缺德啊!   “站起来!”   “站不起来!”朱灰灰泄气地道。她这一辈子谁也不怕,就怕比她强的,偏偏这世上比她强的人太多,这不,又碰上一位。   贵公子笑道:“你轻功不错,我小瞧你了!”   明知道人家是在讽刺自己,朱灰灰也假装听不懂,躺在地上,谦虚道:“哪里哪里!比您老人家,还差上那么一点半点!”   额头的大包、腰部的酸麻、身体的摔伤,加上手臂的脱臼,令她疼得满头大汗,便是这样,她仍然没忘了拍马屁,但愿能把他拍舒服,然后手下留情,就把她当个那什么,放了……   “说吧,你是什么人?”   朱灰灰躺在地上,身体别的地方动弹不得,眼睛却可以骨碌碌地乱转,无意间瞥到什么东西,咳了一声,道:“这位公……公子,求您个事儿……”   “嗯?”贵公子蹲在她的身边,脸上笑容愈发的柔和,像纤羽上软软的绒,一双眸水般流转,风情万种。   “那个……你能不能把我搬开一些……边上有一棵臭草……”   贵公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,然后又如春水化开,游目寻找,指着她头边的一棵羽状叶子、开小黄花的草,问道:“是这个么?”   朱灰灰斜着眼睛看过去:“就是它就是它!”这种草虽然能够活血、解毒、消肿、祛风,但气味实在受不了,自己没疼死也要被熏死了!   贵公子柔柔地笑着,从那株草上摘下一片叶子,放到朱灰灰的鼻子上。   朱灰灰急忙鼓起腮,嘟着唇,用力将草叶吹开。   贵公子索性把那棵草全拔了下来,动作很慢、很温柔,甚至带着几分慈爱地,将一大蓬草连茎带叶全堆放到她的脸上。   朱灰灰再接再厉鼓腮猛吹,这次非但吹之不动,还被那浓烈的气味冲进肺里,呛得直咳嗽,身体被震动得疼得更厉害,不禁大怒,张嘴便欲骂人,可不幸的是,草叶却掉进嘴里,她大惊,急忙呸呸地往出吐,一时狼狈至极。   贵公子笑呵呵地看着她:“这种草很好吃吧,要不要多吃一点?”   朱灰灰好容易把草吐出去,道:“好吃!很好吃!”你他妈的自己抱回去吃好了!吃死你个阴险奸诈的笑面虎!   这一说话,嘴里又掉进一些草叶。   那贵公子笑着道:“如果不想多吃,便乖乖地告诉我,你是谁?”   朱灰灰不敢倔强,道:“小……呸呸……小的……朱灰灰……呸……”   “你到落梅庵,究竟有——”贵公子语声稍稍一停,水色迷离的眼睛里,忽然精芒闪动。他一字一顿地问道:“什、么、目、的?”   头顶之上,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:“是我叫她来的。”  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四(1) 朱灰灰听到这个声音,简直要热泪盈眶了,如果身体能动的话,肯定是匍匐着爬过去,抱着那人的大腿,拼命蹭来蹭去摇尾巴,要是自己的嘴也那么长的话,还要跟花花似的,拱啊拱啊!   “大侠!大侠!呸、呸……我不是吐你……是吐草……呸……”   贵公子眼睛稍微眯了眯,顾盼间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,他施施然站起身,愉快地道:“枫兄,好久不见。”   一听这话,朱灰灰心里凉了半截。她还指望挑拨大爷来帮自己报仇呢,却原来,这笑面虎和大爷是认识的!   枫雪色站在粉墙之上,也是微微含笑:“流玥兄,确实好久不见,一向可好?”   贵公子流玥笑道:“还好还好,上次姑苏不眠楼匆匆一别,却没想到竟在这里又和枫兄重逢。”   这两人彬彬有礼地打招呼,一个比一个客气,可急坏了地上躺着的朱灰灰,忍不住叫道:“大侠,小的还在地上躺着哪!”   枫雪色看了看她,白衣一展,飘身落下,对着流玥抱了抱拳:“这个丫头得罪了流玥兄,还请海涵!”   流玥瞥了眼地上,问道:“这位……是枫兄家的丫头?是在下无礼了,还请恕罪!”   朱灰灰疼得都快断气了,那二位还在那里比谁更有教养,气得她半死,当即口不择言:“你妈才是枫兄家的丫头呢!”打狗还得看主人,大爷就站在这儿,她还怕那贱人个鸟啊!   那流玥忽然脸上一沉,枫雪色训斥道:“休得胡言乱语!”   俯身在她的腰上推拿了一下,解开了她的穴道,“别赖在地上了,起来吧!”   朱灰灰感觉到一股暖暖的力量从他的手上传过来,身上的麻痒一点点地消失,她又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,咬咬牙,腰部用力,直挺挺地坐了起来。   枫雪色先看到她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两侧,又看到那额头之上鼓起的青紫色大包,明显被欺负苦了,心里忽然觉得非常不快,暗道:自己虽然和流玥不是很熟,但他也是武林中的高手,就算朱灰灰非常气人,可毕竟是女孩子,也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……   思索之中,抬头望天,似乎发现什么的样子。   朱灰灰好奇心极重,虽是吊着两条膀子,仍忍疼仰头张望。   突听“格格”两响,手臂上传来剧痛,她“啊”地大叫一声,然后骂道:“疼死我了!接骨头你不会啊!”用力眨了眨眼睛,将两滴痛泪赶出眼眶。   枫雪色一番好心,怕她疼先引开她的注意力,然后才接好手臂,却反而被骂,刚想教训教训她,便看到她眼里浮着泪光,终于忍了下去。   他手掌一摊:“拿来!”   朱灰灰甩着胳膊,偏过头将脸上的泪在肩上擦了去,问道:“什么?”   “悲空谷的那瓶药。”   “没了。”   “什么?哪里去了?”   “药粉倒进你家鱼缸里,瓶子换糖吃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枫雪色简直对这馋鬼败家子无语了,悲空谷的疗伤药接骨生肌自不必说,甚至能够活死人而肉白骨,效用如神,江湖之中千金难买,这败家子居然为了用瓶子换几颗糖,就把药粉喂了鱼!   “很好!既然这样,你就头上顶着这个包吧。”枫雪色淡淡地说。   朱灰灰举起手,小心翼翼地捂在额头之上,那个包有鸡蛋大小,触手滚烫,木木地痛。她皱起了眉,忍疼道:“这也不算什么伤,几天就长好了!小时候我摔断了手才疼呢,回家跟娘哭,还被娘打了一顿。我娘说,要么就学着把自己变得皮糙肉厚,受了伤就不觉得疼,要么就算疼也自己忍,没有人会可怜!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四(2) 枫雪色顿了一顿,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个缺少正常教育的野丫头生气,顺手将她捂着脑袋的手拉了下来,瞧了瞧那个青紫色的包,还好,没有破皮,回头敷上药膏,等淤血收了就好了。   流玥公子轻摇折扇,看枫雪色处理完朱灰灰,遂笑问道:“敢问枫兄,到这荒山庙里,可是也要找一个孙女,回去见母亲临终一面么?”   枫雪色不解其意,避而不答,道:“流玥兄又是何故到这落梅庵来?”   朱灰灰踮起脚尖,把嘴凑到枫雪色的耳边,嘀咕道:“大侠,他和这庙里的尼姑有奸情!”声音虽然放低,却是故意让人家听到的。   这等粗俗不堪的诋毁,实在令流玥公子欲怒无言。他窒息片刻,眼望别处,假装没听见,只是脸色有点发黑,“啪”的一声将折扇合拢,又展开,摇扇的动作加快,似是热得厉害。   枫雪色瞪了她一眼,望着流玥歉然一笑:“这丫头自幼少人教诲,因此粗鲁成性,流玥兄莫见怪!”   流玥很有涵养,只是笑了笑:“枫兄言过了,我岂能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!”目光却在朱灰灰脸上打了个转。就没见过嘴巴这么损的丫头,非要好好教训一番不可!   朱灰灰一触到他的目光,小小心脏立刻加速跳了两跳。忽然想起一事,头上顿时流下汗来。自己真是糊涂虫,还有闲心在这里胡扯,只怕耽误了大事……   她惶惑地扯扯枫雪色的衣角:“大侠,情况有点不对,这个庙……似乎没有人……”她在这里折腾到现在,居然一个尼姑都没有看到!   枫雪色轻轻点了点头:“有也是死人!”   朱灰灰吃了一惊:“什么?”   流玥公子折扇一指:“两厢配殿、后面卧房和膳堂,你自己去看!”   朱灰灰望了望枫雪色,见他没有阻止之意,立刻奔向东配殿,推开殿门,便看到佛案前的蒲团之上,端坐着两个女尼。   这两个女尼垂着头一动不动,右手执念珠,左手执木槌,似乎在敲木鱼念经的时候,偷懒睡着了。   朱灰灰停了片刻,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其中一个女尼的肩上,轻轻一推:“喂!”   那个女尼身子一晃,随着她的推力委顿下去,尼帽下露出一张诡异的脸,惨白的皮肤,凸出的眼珠,嘴巴张着,舌头微微伸到嘴边……   尽管心里已有准备,可是朱灰灰还是忍不住尖叫起来。她已见过多次死人,哪一次都比这具尸体血腥惨烈,但却还是第一次亲手摸尸体!   身边白色的衣袂一闪,枫雪色已然出现在她的身边。俯头查看了一下尸体的温度、斑痕和僵硬程度,道:“喉骨被捏碎了,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。”   朱灰灰胆战心惊地碰了下另一个女尼,果然又应手而倒,女尼扭曲的面部令她身体不住颤抖。   枫雪色看看她:“怎么样?”   “我……我再去别处看看!”虽然在极度恐惧中,朱灰灰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——大爷是押着她来找人的,找那个曾与自己同船、送了一个红豆沙馒头给她的尼姑。   枫雪色陪着她走进西配殿,这间殿里,一共有四具尸体,她再去大殿后面的卧室、膳堂,每间房里都有数具尸体,同样都是喉骨碎裂,也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势,显然凶手的效率非常高,一击毙命,女尼们瞬间死亡,连姿势都来不及改变。   最后来到厨房,一个女尼握着菜刀,倒在案板上,案板上是切到一半的青菜。   一侧,另一个女尼拿着木铲,伏在地上,身边全是散柴,灶上的铁锅里炖着豆腐和萝卜,汤水微微吐着泡泡,已快熬干了,灶堂里犹有余烬未熄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四(3) 从自己看到炊烟那一刻算起,到现在大约有半个多时辰。大爷推断,这些女尼死亡不超过一个时辰,也就是说,在自己向这里走来的时候,那些女尼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杀……   朱灰灰忽然流下眼泪。   枫雪色望着她,心中柔情顿起。这孩子虽然顽皮气人,那只是自幼失了教导之故,终究心地还是善良的。他拍拍她的肩,语声温和:“灰灰,不要伤心,这些人的命债,我们早晚会讨回来!”   朱灰灰抹抹眼泪,抽抽抽搭搭地道:“我不是伤心,我是庆幸!幸亏自己到得晚,要是早来一步,说不定现在也死在这里了!”   枫雪色:“……”算他浪费感情!这不争气的东西!   朱灰灰弯下身,将那个趴在地上的女尼翻过身来,看了一眼她的脸,直起腰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对着枫雪色摇了摇头。   枫雪色明白,没有!这些尸体里,没有与朱灰灰同渡的女尼。   这证明,要么那女尼逃过一劫,要么——她被凶手带走了。别忘了,当时在船上的不止朱灰灰一个,还有其他人认识这个女尼的。   如果这女尼没死,她现在在哪里?他急于找到她,希望她能从另一个方向提供线索,让他来明确判断,江滩上被杀的,究竟是不是那两位大将军的家人。   枫雪色默默地思索,如果我是那些黑衣杀手,屠杀的时候被对面渡船上的人看到,然后要如何将这些人灭口?   杀人不难,难的是如何找到这些人——他们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,来自天南地北,彼此只不过恰巧搭了同一艘船而已,下了船便会各自散去,融入到人海之中,此生也许不会再相见……   如果我是杀手,虽然距离很远,虽然渡船逃走很快,但也足够把船上乘客的重要特征都记下了。印象最深的,便是船老大被杀后,那个摇船逃走的中年人。因为他带着刀,有武功在身,江湖中人,总是对同类多加关注一些。即使他们不认识他,但在行家眼里,即使是一个动作,也已经能够透露这个人的武功、来历等很多个人信息,因此黑衣人只要稍做调查,倒不难找到东林镖局。   所以,第一个遇难的,便是东林镖局。   接下来,便是向找到的人,逼问其他人的来历,就算大家彼此不熟,但一路同船而行,也会记得一些,哪怕仅有只言片语,也可据此顺藤摸瓜,找到下一个人——就如自己这样,不是从朱灰灰这糊涂虫仅记得的一句话里,找到落梅庵的么。   朱灰灰,大概是最好找也是最不好找的人。   说她好找,是因为她带着一只相当惹人注目的花猪,这个世界上,有几个人会带着一头猪满世界乱晃的?   说她不好找,是因为她居无定所,到处流浪,而像她这样的流浪儿,实在多不胜数——对了,在半月村外那个中了血缕衣的流浪儿,衣着打扮和年龄身形都和之前的脏鬼朱灰灰差不多……   如此说来,因为与朱灰灰接近的缘故,他也已成为那些黑衣人的目标——何况他还杀了七个黑衣人!   只是,自雁合塔之后,这些黑衣人便如凭空消失了一样,再也没有出现。反而是自己身后,有一大批莫名其妙的江湖人,受了一个女人的收买,来要自己的命。那么,这个突然冒出来叫什么魔心雪的女人,和那些黑衣杀手有没有关系?   这落梅庵的女尼们,不同于之前被灭门的数起案子,都是被捏碎喉骨而殁,虽只是普通的手法,但此人用来却极为利落干脆——这些房子里,每一间都不只一个人,可是每个人都保持着生前的姿势,面容虽然扭曲,却未见一丝恐慌惊惧,显然,不论是两个人在一起也好,五个人聚一房也罢,那个人的碎喉杀人动作,快得这些女尼来不及表露出一点害怕,便几乎在同一时间毙命!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四(4) 江湖上有这份功力的人,可不多啊!   嗯,自己算一个,那位流玥公子,虽然没有交过手,可上次在姑苏不眠楼看到他与浙东一位武林高手过招,武功着实不在自己之下,应该也算一个,而且他好巧不巧,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落梅庵——只是,以他的身份,有什么理由要做这种事?   他带着朱灰灰缓步走到院子里。   那位流玥公子仍然站在那里,一手负在背后,一手轻摇折扇,悠闲地欣赏着院子角落里的一丛春花,颊上带着温柔的笑容,神态安静而悠闲。   听到脚步声,流玥公子回过头来,俊颜上的笑容变得深了一些,徐徐道:“一共二十一人,全是喉骨碎裂而死,鹰爪、分筋错骨手、大小擒拿……即使是江湖中流传最广的武功,也至少有十三种可以造成这种伤势。何况,还有很多门派都有锁喉功,以及很多不传秘技……”言下之意,范围太广了,凶手不好找。   枫雪色微笑道:“流玥兄倒是清楚得很!确实,能造成这种伤的功夫,太多了,可惜有这份功力的,却屈指可数。比如,我!”  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,在院内的一块石碑上轻轻按了一下。手抬开的时候,石碑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指印。   流玥的眼睛微眯,秀美的眸子亮了亮,随即笑道:“还有,我!”   手掌有意无意地在石碑上拍了拍。   两人目光相视,彼此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意。   朱灰灰围着那石碑转了三圈,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,不禁撇撇嘴,吊儿郎当地将一条手肘搭在石碑上面,曲着腿,对那流玥公子甚是轻蔑。   身后的石碑承受了她的体重,忽然碎裂。朱灰灰一个跟头向后栽去,若非枫雪色伸手相扶,定会跌一大跤。她揉着眼睛,看着碎成十四五块的碎碑,简直怀疑这石碑是豆腐。   她再厚脸皮,也不敢认为,这“豆腐碑”是自己“压”坏的。应该和这个流玥脱不了关系。那么,尼姑之死呢?   呆呆想了半天,粉扑扑的小脸忽然涨得通红,霍地跳将起来,瞪着流玥:“是你!一定是你杀了这些尼姑!我来的时候,只看到你一个人,你还要连我一起杀的!你别不承认,从我看到你开始,你都没有离开过院子,却连死了多少尼姑、尼姑怎么死的都知道,你要不是杀人凶手才怪!”   流玥好笑地看着她:“你可知道,天上飞的苍蝇都比很多人聪明?”   朱灰灰知道他绕着弯子骂自己连苍蝇都不如,好在脸皮厚,也不在乎:“什么意思?”   枫雪色解释道:“苍蝇对于死气非常敏感,只要有尸体,即使还没有腐烂,它们也会感觉到,于是纷纷飞过来。”   朱灰灰看到殿内绕着尸首乱飞的苍蝇,微微皱眉:“可我还是想不通,苍蝇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   流玥道:“你进来的时候,有没有发现,东西配殿虽然门窗关着,但是门前的苍蝇特别多?”   朱灰灰侧头回想了一下,确实如此,悟道:“啊!我知道了!苍蝇是喜欢尸体的,本来这种佛殿,因为常年焚香礼佛,很少会有虫子,突然苍蝇增多,那必是因为有变故!”   枫雪色微微点头,以示嘉许。   朱灰灰仍然觉得疑惑未解:“可是,你就算看到苍蝇,知道有变化——但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人的尸体?而且还知道死了多少人、人是怎么死的,难道这是苍蝇告诉你的?”   流玥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,但朱灰灰却觉得他在看一个白痴,情不自禁地摸摸头,想不出自己究竟白痴在什么地方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四(5) “我知道死亡人数、知道死亡原因,那是因为我进去查看过了!你进院子的时候,我正在为死者上几炷香——你应该庆幸你的武功太差,否则,你会很惨的!”   朱灰灰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!他是说,如果她武功够格,早已被他当凶手拿了甚至杀了。这话虽然不中听,却是实情,她扁扁嘴,没有开口。   枫雪色问道:“流玥兄何故会到这个庵中来?”   在这起案子中,流玥知道自己确实是嫌疑很大,因此耐心地解释道:“这庵里的主持净慧师太,是我授业之师梅子鹤先生的独女,身世颇为可怜。幼时失母,出嫁不久又丧夫,因无所出,便归家侍奉老父,数年前恩师西去之后,她便在这座庵里落了发。我因有事恰好路过此处,便前来探望。只可惜,我也来迟一步,只见满地尸体,却没见到凶手。”   枫雪色有些动容,道:“那位倒在卧房窗下的师太,竟然是诗名满天下的梅翰林的女儿?”   “正是!”流玥叹道,“恩师只此独女,我却不能护其周全,将来却有何面目去见恩师!”   朱灰灰嘴唇嚅动,想说话却又忍住。真是神了,这一地死人,大爷居然知道谁是那个师太!   枫雪色看了她一眼,道:“后宅东侧卧室窗下那位师太的身体上,覆盖着一方白单,如果没有猜错的话,当是流玥兄不忍恩师故女曝尸在外,以白单遮之。”   朱灰灰伸伸舌头,原来这么简单啊!自己也曾看到有一具尸体盖着白单,当时还奇怪了一下,只是一直只顾着看脸,心里又害怕,就疏忽了。   枫雪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唉!这丫头做正事的时候本来就笨,再加上粗心马虎,简直是没救了!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的耐心跟她解释!   流玥轻轻挥扇:“枫兄到此,又有何贵干?”   枫雪色叹道:“实不相瞒,枫某带着这个孩子到此,是来寻找一位女尼。事情起因,是这孩子无意中看到一起屠杀惨案……”   他简单将事情始未说了,但却未提自己与西野炎怀疑,那江滩血案的受害者可能是俞、戚两大将军的家人。一来兹事体大,未经证实之前,不能妄加猜测;二来,也因为这位流玥公子身份比较特殊之故。   流玥耸然动容,以扇击掌,道:“惩恶扬善,扶危济困,除魔卫道,正是我辈本色!这落梅庵的二十一条人命,少不得也要算在那批恶人的头上,枫兄如不嫌弃,某愿附着尾翼,一效绵薄之力。”   枫雪色闻言一笑:“流玥兄言过了,有阁下援手,恶人定难逃法网!”   朱灰灰在一边听着,心里满不是味道。完了,大爷和这人勾搭成奸了,自己的仇报起来可更加难啦!哼,那笑面虎装得和没事的人一样,她可一直记恨着被卸手臂、被摔得半死、被臭草熏得直恶心的仇呢!   流玥问道:“如此说来,渡船上的那位师太,尚在人世?”   朱灰灰不爱搭理他,板着脸呛道:“我怎么知道!反正没在里面躺着!”   枫雪色斥道:“不得无礼!”   朱灰灰“哼”了一声,嘴巴撅得老高,一生气,连大爷也不爱理了,自己跑进大殿里,去寻摸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以顺手牵羊的。   枫雪色头疼地看着她,“这孩子实在粗鲁,流玥兄见谅!”   流玥笑道:“枫兄客气了!我倒觉得这位姑娘言语率直,很是有趣。对了枫兄,下一步将如何安排,小弟愿听差遣!”   枫雪色心胸磊落、洒脱旷达,因事情可能牵涉比较大,所以也不再谦虚客气,便道:“当务之急,仍是找到那位师太。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四(6) 他提高了声音叫道:“朱灰灰!”   “小的在!”朱灰灰一边大声回答,一边屁颠屁颠地从大殿里跑出来,边跑边往怀里塞东西。   枫雪色脸一沉:“你在干什么?”   “没干什么!”朱灰灰习惯性地回答。   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?”   “没有什么!”朱灰灰将手放在背后。   枫雪色脸寒如冰,沉声道:“把你的贼手伸出来!”   这个丢人的丫头片子,居然趁落梅庵尼众遇难之际,去偷死人的东西,这等卑下行径,比趁火打劫的强盗还不如!   朱灰灰申辩道:“我什么都没拿!”   枫雪色冷冷地看着她,一语不发,只是轻轻地将剑从鞘中拨出三寸,然后又“嚓”的一声送了回去!   朱灰灰咬咬嘴唇,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,捏成个两个小拳头,伸到他的面前。   枫雪色两根手指在她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:“打开!”   朱灰灰疼得叫了一声:“知道啦!”   被迫把手伸开放平,两个粉润的掌心中,各有一支乌黑的小簪。短短的簪身,簪头分别是被雕成裸身的男女,凹凸有致,纤毫必现,栩栩如生。   枫雪色脸上微微涨红:“还有!”   “没啦!”   “怀里面是什么?”   朱灰灰无奈,伸手进怀,摸了半天,掏出一个黑色丝质香囊,上面绣着一幅春宫图,绣功精致,表情生动,甚是香艳。   乌簪和香囊,两样东西都不值钱,那么,这不争气的东西,是看中上面的人像了?   枫雪色沉声喝问:“这等浮贱东西从哪儿来的?”   “你吼什么啊!又不是我偷的,是捡的!”朱灰灰大声喊冤,“你看,这两支簪子是一对儿,可以合在一起!”   她把两支簪往一起一合一按,一声轻响,簪头的男女变成裸身相拥的姿势,簪子变成一支双股钗。   枫雪色简直要被她气死了,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家居然这样没脸没皮的!他冷冷地问:“朱灰灰,你是不是等着我砍你的脑袋了?”   朱灰灰撒手扔掉簪子和香囊,护住脖子,无限委屈:“干吗又砍我啊,我又没惹你!”   流玥弯身拾起那两件物事,反复看了看,笑道:“枫兄,我想你可能错怪这位姑娘了!”他将那两个东西在手上掂了掂。   枫雪色霍然一醒,没错,自己被那不争气的东西气糊涂了——这里是尼姑庵,有这等*物事,还可说庵中女尼思春心切,但是,庵中出家人,却没有发现一个带发的,这簪子……从何而来?   他从流玥掌中接过那两样东西,乌黑的簪子非金非玉,似是一种木料,散发着一种幽沉奇异的香味,簪头雕刻细致入微,连发丝都清晰可见,人物表情非常传神。那只香囊绣制的针法细腻,春宫直如真人。囊中所置香草,并非寻常女子所用的玫瑰百合等物,而是一种黑色的干花,与那簪子的味道一样,却强烈得多。这种味道,初时闻着甚香,但多闻一会儿,便觉腥气扑鼻,再闻一会儿,头脑中竟然有种昏沉的感觉。   枫雪色将两物拿得远了一些,沉吟不语。   古书记载,滇黔之南有品种稀珍的婆罗树,因为从干到枝到叶到花,全是漆黑色的,所以又被称为黑色婆罗。这种树会散发一种奇特的味道,香腥难辨,无毒,有催情的作用,一向被当地用在男女之情上,佛典称这种黑色婆罗为入魔之树。   同时,这两件东西上的男女人像皆未着寸缕,唯见发式奇异,也绝非中原之人……   朱灰灰看他翻来覆去地看,立刻讨好道:“大侠,你喜欢?送给你!”   枫雪色瞪了她一眼:“找打!”   朱灰灰扁扁嘴,大爷的脾气又开始暴躁了,送他这么好看的东西也要打。   枫雪色道:“这两件东西,不是中原之物。”   流玥点头同意,道:“似是来自西南之地。”   枫雪色看着朱灰灰:“你在哪里找到的?”   “在中间那座大佛后面的地上。”   枫雪色和流玥同时闪身进殿,朱灰灰望着他们两个,摇摇头,坐到台阶上,托着腮东张西望。   没一刻钟,枫雪色和流玥又双双出现在她的身边。   枫雪色冷着脸问:“你怎么没说,佛像后面还有一具尸体?”   朱灰灰假装惊奇:“咦?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,苍蝇都告诉你们了呀!”   枫雪色和流玥无言,这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报复呢!   “好吧,既然苍蝇没说,那么我说好了。告诉两位一个好消息,佛像后面那位被塞在锦幔下面的师太,正是与我同渡一船的那位。”   枫雪色在她头上敲了一下:“这算好消息?”   朱灰灰捂着脑袋站了起来,长长地伸个懒腰,然后拍拍屁股上的土,喜孜孜地道:“大侠,这位师太已经吹灯拔蜡,现在真的没小的什么事了,您可以放我走了吧?”   枫雪色哼了一声:“看到那件事的人都死了,你就不怕自己也被人砍了?”   朱灰灰道:“我本来也没知道多少,而且全都告诉您老人家了,坏人杀我还有什么用?不如直接杀您……”所以再跟着你混,老子这条命才是真正的危险呢!   “休得啰嗦!”枫雪色训道。谁说这丫头傻了?打起小算盘,比猴子都精!只是,难道线索真的从此就断了吗?朱灰灰拾的两件涩情之物,又是什么人留下的呢?这位师太死状与其他人都不相同,别人姿态自然,唯有她被塞在锦幔后面,而且凶手杀她之时似乎行动甚是匆匆……   想了很久,枫雪色总觉得疑点甚多,理不清个头绪。他叹了口气,怕还有什么遗漏,便与流玥重新在庵里仔细探查了一遍,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,于是离开了落梅庵。  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五(1) 穿过梅林,回到三岔路处,枫雪色的白马兀自在山坡下等待主人,而朱灰灰那头小黑毛驴,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。   朱灰灰骂骂咧咧:“早知道这头蠢驴要逃,老子先砍了它一条腿黄焖了再说!”难怪大爷动不动就要砍自己的腿,原来对付不老实的家伙,砍腿是最好的办法。   枫雪色也不理她,只问道:“流玥兄将往何处去?”   流玥笑道:“左右最近无事,便随枫兄安排,即使只为了恩师之女,这落梅庵灭门之案,流玥也是要插上一脚的!”他撮唇而啸。   遥遥地,梅林深处传来一声马嘶,一匹高头健马跑了出来。那马全身黄毛,油光水滑,无一杂色,长长的鬃毛迎风飞扬,尾长而垂地,看上去就像一头黄玉狮子。   枫雪色赞道:“好一匹黄龙玉狮骢!”   流玥笑道:“枫兄的飞电风雪驹,也是世间罕见的名种!”   朱灰灰妒忌地看看人家那两匹马,奶奶的,难道让她跟在马屁股后面一溜小跑不成?就凭自己那两条小细腿,不可能追得上这两匹马的!她摸摸肚子,胃已经很瘪了,别说追着马跑,只怕多走几步,就得一头栽倒在地,去和那些尼姑作伴……   流玥甚是体贴,微笑着道:“时已过午,我这里带有肉脯糕饼,大家不妨用些点心再走。”   枫雪色点头同意:“也好!”   听到附近有汩汩的流水之声,两人牵着马,觅着水声走去。行不多时,在山石之间,发现一条清浅的溪流,穿过梅林,潺潺流向远方。   将两匹马放去饮水吃草,枫雪色和流玥在溪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,坐了下来,将所携的食物和水袋摆出来。   这位流玥公子出身高贵,携带的食物非常精致讲究,虽只是普通的梅花糕、松子饼、荷叶小笼包、椒盐小烧饼、玫瑰鲜果、鹿肉脯、香酥小鱼、金丝八宝和杂合酱菜,但颜色搭配非常悦目,放在一个朱漆云纹的海棠食盒内。   朱灰灰伸手便去抓包子,手刚伸到一半,头上一疼,枫雪色的一根食指抵在她的额上,正冷冷地看着她。   朱灰灰撅撅嘴,悻悻地缩回胳膊,不情不愿地退后几步,跳到水边的一块石头上,把手伸到溪水里,胡乱撩了几下水,回过头来:“洗好了!”   枫雪色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指了指。   朱灰灰的嘴撅得更高:“脸又没脏,干吗也要洗!”抱怨归抱怨,却不敢不听,随便掬水在脸上抹了两把,“脸也洗好了!”   枫雪色缓缓摇头。   朱灰灰粉滢滢的两腮顿时气得鼓成一对小包子,忿忿地将两条袖子一直拉到肩上,露出一对白生生的手臂,大力地撩水泼在自己的脸上。   枫雪色实在觉得头疼。   琛州分堂的仆妇真是说对了,让朱灰灰洗脸洗手洗澡,跟要她的命似的。为了这,他每天不知道要跟她斗多少回。唉!这丫头爱脏就脏她的好了,他瞧不惯,不看她就成了,干吗要管她的闲事。可是,要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才洗剥干净的一个小姑娘,重新变成一个脏鬼,也实在是不忍心哪!   流玥一直浅笑地望着他们,心道:江湖传闻,枫雪城雪色公子剑术独步江湖,为人侠气仁义,却原来还有这般细心婆妈的一面。他虽然对这坏嘴巴的少女很凶,但关心之意溢于言表……   他的目光落到朱灰灰的身上,看到那对嫩藕也似的手臂,随着大力泼水的动作,水珠顺着皓腕、小臂一直淌到手肘,淌到上臂,打湿了上臂一幅图案。   那是一幅很惨烈的图案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五(2) 一只小小的鸟儿,体态玲珑,披着血一般的羽毛,头上翘翘的冠像一簇燃烧的火焰,展开着翅膀,身体扎在一丛荆棘上,血一滴一滴地落下,它却仰头向天,小巧的嘴巴张着,似在泣血而歌。   这只红色的烈鸟,不是那种刺出来的纹身,而是与朱灰灰的肌肤浑然一体,仿佛从她肌肤深处,天然生长出来的,而且每一根纤羽都那么逼真,一双豆粒般的眼睛仿佛盛满着悲壮。阳光下,那浸了水的小鸟全身呈现出鲜艳至极的红色,雪肤红痕,红得惊心动魄。   流玥浸润着桃花水雾般的黑眸,忽然眯了一眯,瞳孔收缩。   他见过那幅图案!   那坏嘴巴少女手臂上的,是一种不知是来自地狱还是天堂的鸟。   曾经有一个人指着这样一幅图,告诉他:这种奇异的鸟,生长在天地的尽头,传说中,它的一生,只唱一次歌。它从出生便披着一身如血的羽毛,自离巢那一刻起,便不停地寻找一种长满刺的树。当它终于找到那棵树的时候,会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棘刺上,一边流着血,一边拼死唱出一生中唯一的一支曲子。那凄婉悲怆的声音,令天地为之失色。血尽、命殒、曲终,它的一生,便是为了这临终的一歌……   流玥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,这个……这个少女……是什么人……   朱灰灰生气地捧水在脸上洗了半天,终于不耐烦了:“好了没啊?我连胳膊都洗了一遍!”   枫雪色轻一点头,唇角扯起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微笑。   朱灰灰欢呼一声,拉下袖子胡乱地抹抹脸上的水珠,跳过来伸手去抓点心。   枫雪色哼了一声。   朱灰灰叫苦:“大侠,你还有什么事啊?我已经洗得很白啦!”   “是流玥公子的食物,你想吃,有没有问过流玥公子?”这丫头真不长记性,怎么教都教不会。   “大侠,你真麻烦!”   朱灰灰从来不觉得,想吃什么还要征得人家的同意。她一直都是想吃什么就拿了,人家不给便偷——娘说过,想要什么伸手拿便是,就算是问了,人家不想给的还是不会给,所以根本就不用理,不论用什么办法,只要拿到手里,就是自己的。   她嘴巴又撅起来:“公子,我可不可以吃你的包子?”呸!为个包子跟人家说软话,实在丢人!   流玥从海棠食盒中,拿起盛着荷叶蟹黄小笼包的小盒,送到她的手中,温柔地笑了笑:“姑娘请!”   “谢……谢!”朱灰灰很不习惯地道了谢,一只手接过小盒,一只手捏了个包子,整只地塞进嘴里,“好……好吃!”   “慢点吃,别噎着!”枫雪色道。又没有人抢,狼吞虎咽干什么。   朱灰灰将包子咽了下去:“这个包子真好吃,大侠你尝一个!”抓了个包子递过去。   枫雪色急忙拒绝,他可没忘了这只手曾经黑成什么样过。   “嘿嘿,那我可就不客气了!”朱灰灰乐呵呵地继续吃着。   流玥一眨不眨注视着她,枫雪色发现他的目光有异,替朱灰灰解释道:“这孩子是饿得狠了,流玥兄切莫介意。”   “是啊是啊,你家包子太好吃啦!”朱灰灰很难得地赞扬了几句。看在好吃的包子的面子上,这个笑面虎欺负她的仇,可以暂缓再报。   流玥一笑,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朱灰灰啊!你逼供之时,我不是都招了嘛!”朱灰灰一边吃包子,一边埋怨这人记性不好。   “啊……”流玥尴尬地咳了一下。原来,她姓朱……   “怎么了?”朱灰灰不明所以地看看他。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五(3) “你几岁了?”   朱灰灰摸摸头,有点迷茫:“十四五六岁或者十七*岁吧,我娘说她也记不住。”   于是流玥也很迷茫。   枫雪色知道这又是一个搞不清状况的,甚感同情,便道:“这孩子的娘性情似乎很是古怪,流玥兄以后便会了解。”   流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那人也是性情非常古怪的……那么,这个少女会是她么……   枫雪色招手将朱灰灰唤过来。   “什么事啊,大侠?”   “把头伸过来。”   朱灰灰立刻双手捂着颈子,戒备地叫道:“我什么都没干!”干吗又要拿人家的脑袋出气啊!   枫雪色好气又好笑,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:“谁稀罕你的头啊!”   伸出两根手指,轻轻拧住她粉嘟嘟的脸颊,扯到面前来,将药盒的盖子打开,挑出一点油膏,细心地抹在她额头的大青包上。   药膏一涂,便有一种极为清凉的感觉,从那处火般灼烫的肌肤渗了进去,朱灰灰瑟缩了一下。   枫雪色停了停:“很疼吗?稍微忍一忍就好。这药膏很有效用,明天淤肿就消了。”   朱灰灰眼神很惶恐,大爷怎么突然对她好起来了?经验告诉她,一般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,一准儿没有好事!   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半天,也没见大爷动手,忍不住道:“大侠,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事,可是不管您要砍腿还是砍头,都请快一点,小的还有包子没吃完呢!”反正大爷又不会真的砍,让他快吓唬完,咱也省心了!   枫雪色手停了停,收回药膏:“朱灰灰!”   “小的在!”回答得极顺溜。   “滚到一边去!”   “是,大侠!”朱灰灰抓着剩下的两只小笼包滚蛋了。   流玥望着她,桃花水眸里不自禁地浮现出深深的笑意。   朱灰灰躲得离两位大爷远了一些,将包子吃掉,看看那两人坐在大石上,一边谈话一边斯斯文文地用餐,倒是讲话的时候多,吃东西的时候少。   她不敢凑过去,伸长脖子听了一会儿,都是谁谁谁如何作恶,谁谁谁如何厉害,谁谁谁做了什么……听着像是在讲江湖的故事,却又听不太懂,比娘讲的难听一百倍,甚是无味。   于是懒得再听,自己玩了一会儿,感觉无聊,往山坡草地上一躺,两只手枕在脑后,一条腿支着,另一条腿架成二郎腿摇啊摇。太阳晒得全身暖暖的,非常舒服,一阵倦意袭来,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慢慢地闭上眼睛。   不知睡了多久,忽然被一阵异样的声音吵醒,草地上窸窸窣窣,似有无数的虫豸蛇蚁在爬行,她听了片刻,猛然回过神来,坐起身,睁眼一看,嘴巴顿时张得老大。   一只白皙的手,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口。   朱灰灰大惊,刚要咬人,眼睛接触到一双水雾迷濛的桃花眸子,牙齿再也咬不下去了。   流玥竖起一根食指,挡在自己漂亮的唇上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   朱灰灰不懂他搞什么鬼,愣愣地点点头。流玥慢慢收回按着她口的手,向四周指了一指。   朱灰灰眼睛向周围一看,自动伸出两只手,把嘴巴按住,免得叫出声来。   流玥一笑,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发,似是表扬她很乖。   朱灰灰脸红了一下,居然感觉有点害羞。她一向脸皮超厚,别人的打骂讽刺全不在乎,可是人家只要对她好一点点,便觉得很是受宠若惊。   流玥把她的窘迫看在眼里,笑容更加的温柔潋滟。   朱灰灰长长的睫毛眨了眨,眼睛转到一边:“那个……”她肚子里词汇有限,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人。枫雪色身兼大侠和大爷,红衣秃头是大师,大哥这个词马屁程度不够,人家肯定不会乐意……真是犯难呢!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五(4) 流玥笑言:“你可以叫我的名字。”   “啊?”难道咱也叫流玥兄?   流玥眼睛弯弯的:“我的名字是流玥,高天流云的流,王字旁加一个月字的玥。”他拾起一根短枝,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,“我也姓朱,朱流玥,你知道吗?”   朱灰灰指着那个“流”字,惊喜地道:“这个字我认识!小流氓的流嘛,老熟人了!”朱流玥?你也姓朱怎么啦?少来套近乎,老子可没忘了被你折磨的仇!   流玥似有些失望,然而很快又笑了一笑:“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?”   “灰灰啊,就是灰尘的灰。”   流玥有些好奇:“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名字?”怎么听都不像个女孩子的名。   “我娘说灰尘很厉害的,会让人生很多病,可是没有它,就没有光明雨露,所以人们又恨它又离不开它。”   流玥笑着点头:“是这样啊!那,你有没有小名?”   朱灰灰摇摇头:“这个没有。”   她向四周看了看,光顾着聊天,差点把这些东西忘了。   她的身周现在简直热闹非凡:   一尺多长的红头蜈蚣、碗口大小的花纹蜘蛛、手臂粗细的碧鳞青蛇、肥肥胖胖的麻皮蟾蜍、扬尾舞钳的蓝色巨蝎、巴掌大的虎头巨蜂、人头般的铁皮黑蚁……   蛇嘶嘶吐信,蜂嗡嗡振翅,蜈蚣百脚张扬,蝎子扬着黑色尾钩,蚂蚁磨着两只大牙,毒蛙一蹿一跳,飞的飞、爬的爬、跳的跳,黑压压、密麻麻,半空里、草丛中、山石边、树身上……到处都是!   朱灰灰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的毒物聚集在一起,好奇地东张西望。这些毒物只是看着凶,实则没用得紧,一直在三丈之外张牙舞爪,根本就不敢靠近来。   “那个,流……流玥兄,这是怎么回事?”装孙子拍马屁都习惯了,忽然被抬举着叫人的名字还真是不适应。   流玥笑笑:“刚才你睡着的时候,有人赶了这一堆毒物过来。”   心中忖道:平常女子,看到这么多毒物,只怕都吓得瘫了。这孩子很好,一点都不害怕……嗯,这女孩如果真的是她,凭她和那个人的关系,区区毒虫自是寻常见惯,又岂放在眼里。   “大侠呢?不会是被毒虫生生啃了吧?”朱灰灰有些幸灾乐祸地问。要是那样,自己就自由啦!只是——才怪!大爷那么厉害,他生啃毒虫还差不多。   流玥笑着摇摇头:“枫兄现在大概——正与这些毒物的主人相谈甚欢吧。”   这没良心的小丫头,枉枫雪色对她那样关照,居然一点都不为他担心——嗯,这也很好,不然……   朱灰灰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。   一直以来,她都被大爷“欺压”,丝毫无反抗余地,不论想出什么歪招都没有用,因此早已在潜意识里深深植入“大爷无比强大,大爷非常厉害,大爷很惹不起”的信念。更何况,她跟着枫雪色出生入死好几次,每次打架,不管敌人力气多大,数量多少,他从来没输过。所以,她虽然嘴上绝对不承认,实则内心深处对枫雪色佩服得五体投地。   她在枫雪色面前无比的乖顺,固然是因为怕死,但更多的却还是因为这种敬服。而且她虽然粗心马虎,却也知道大爷只是表面上很凶,实则对她还是蛮关照的,有感于此,大爷每次教训她的时候,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嘴上虽然不服不忿,行动上还是要给三分面子。   否则如西野炎,武功不比枫雪色差,她脑子热起来照样破口痛骂,即使差点被捏死仍是不服;还有这位“流玥兄”,同样深不可测的人物,她在他手里吃了亏,即使因为大爷在不敢骂人,仍然时不时要在心里骂几句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五(5) 虽然每次吃了亏,都只能在嘴上讨回来,却也不能怪她窝囊。像她这样一个混在市井里的小泼皮,受了那些武林高手的欺负虐待,除了嘴上骂两句出气之外,还有什么办法?   朱灰灰蜷起腿,抱着膝盖,问道:“流玥兄,大侠去了多久?”   “有一炷香的时间了。”   朱灰灰嘀咕道:“怎么还没谈完啊?”   流玥笑了笑,很耐心地道:“对方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邪派魔头,枫兄这一去,只怕要‘谈’上好一会儿了!”   “邪派魔头?”朱灰灰的眼睛瞪圆了。娘讲故事的时候,常常会提到邪派魔头怎样怎样,都是超级厉害的,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!她“腾”地站了起来,兴奋地道:“我去看看!”   流玥握住她的手臂:“你不能去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因为——枫兄让你留在这里。”  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用,朱灰灰除了腹诽和顶嘴,行动上是从来不敢违逆“枫兄”指令的,泄气地坐了下来。   流玥心里有些小闷。   如果刚才他说,因为很危险,她会不会说,不怕,你不是跟我一起吗?然后他便保护着她,一路杀出去……   他无奈地笑笑:“灰灰!”   “啊?”   还是“小的在”这个三字比较好听啊……流玥顿了一顿,指了指她的手臂:“刚才你在洁面的时候,我看到你的手臂上……有一个漂亮的图案!”   “漂亮吗?我怎么不觉得?”朱灰灰拉起右臂的袖子。在陌生男子面前裸臂,这举动实在有伤风化,可她一个混混小流氓,哪管风化这东西是蒸着吃的还是煮着吃的。   她歪头向肩上看去,这图案从小就长在她身上,可她也没怎么认真看过——   主要是她平时不爱洗澡,皮肤总是黑黑的,图案看不太清。其实不仅仅是这图案,连上次在琛州被四个女人强行洗澡之后,她从镜子中看到一张没有泥污的脸,都半天没认出来那是自己。   那悲壮的惨烈如血的鸟儿……   流玥目光在那幅图案上流连了一阵,望着朱灰灰,用极温柔的声音问道:“这个图案是怎么来的?”   “谁知道啊!”朱灰灰没心没肺地说,“我娘说是我小时候被阿山抓的——呵呵,我娘糊涂得很,记不清的事就爱胡说骗人,她当阿山是神猫啊,会抓鸟还差不多,还会画鸟儿?”   哦,原来阿山是一只猫!流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:“你娘——她长什么模样?”   “我娘她头发黑一半白一半,皮肤黑一半白一半,眼睛黑一只白一只……”   流玥:“……”那是妖怪!   聊了一会儿天,大爷还没回来,朱灰灰究竟还是对“邪派魔头”兴趣不减:“流玥兄,我们去找找大侠吧。”   “也好,那魔头吓跑了我的马儿,我也要与她算账去!”流玥舒展了一下身体,“这些毒物很讨厌,我背着你出去。”   朱灰灰有些诧异:“讨厌吗?我不觉得啊!你看那蝎子、蜈蚣、蚂蚁、蜘蛛和虎头蜂,个头又大又肥,炸来吃简直酥脆美味,还有蟾蜍和蛇,虽然有毒,但是吃法很多,剥皮去掉毒囊,煮粥做汤,尤其鲜甜……”   流玥勉强笑了一下,伸手按在唇上,强抑下胃里的一阵翻腾。他终于知道,为何枫雪色总是对她不假颜色,并对摘她的头很有兴趣了,这孩子的大头实在和别人长得不一样,令人有剖开探究的欲望……   朱灰灰迈步向毒物堆中走去。   流玥一把拉住她:“小心!”   朱灰灰摇摇手:“别怕别怕,跟在我身后,它们不咬你。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五(6) “什么?”   流玥刚要让她说清楚,便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,随着朱灰灰步子往前,那群毒物竟然蠕动着向后退开。   它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危险,个个惧怕至极,毒阵中涌起强烈的波动,前边的蜈蚣脚多跑得快,急着往后退,后面的蝎子来不及转身便被压在下面,然后又有别的压上来,层层叠叠地撂在一起,蝎子急了眼,尾钩乱蛰,蛇和蟾蜍无一幸免,疼痛之下,也厮斗在一起。数万只毒物你咬我一口,我蛰你一下,厮杀着滚成了一团。这个时候,长翅膀的显出优越性来了,虎头蜂们在天空中发一声喊,黑云一样,瞬间逃得干干净净……   朱灰灰惋惜地看着这一场混乱:“要是花花在,它可有口福了……”   流玥惊奇地看着这一幕,忍不住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呵呵,从小就是这样,越是有毒的东西,见到我逃得越快!”朱灰灰很得意地道,“我娘说我长得好看,天上的百毒娘娘看着喜欢,就不让它们咬我。”   才怪!流玥心道:什么百毒娘娘喜欢,一听就是骗小孩子的话。不过,先前看到这些毒虫围困在三丈之外,还以为是因为那魔头控制着,现在看来,却是因为身边有这个孩子。枫雪色让自己留下来保护她,只怕也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本领吧?   在毒阵中行走,脚过是花纹斑斓密密层层的毒虫,连武功高绝、见多识广的流玥都觉得头皮发麻,朱灰灰却浑若无事。流玥不由佩服她心理强大,忽然想到,这孩子是不是吃多了“油酥美味”的炸百脚蜈蚣、炸多毛蜘蛛,所以才锻炼出来的?想到这里,他立刻离得她远了一些。   又走了很长的距离,脚下毒物渐渐稀少后至绝迹,朱灰灰向四周看看,问道:“流玥兄,大侠在哪个方向?”   流玥凝神倾听了片刻,笑着道:“闭上眼睛。”   “啊?”朱灰灰一向是不听人家话的,别人要她闭眼,她偏偏更要张得大大的!   流玥伸出手轻轻将她的眼睛阖上,然后搂住她的腰,笑道:“不许睁眼,不许叫!”   朱灰灰刚要问为什么,便觉得身体突然腾空飞起,瞬间拔高,感觉在某处顿了一下,然后又飞了起来,在空中掠行数丈,再在某处一顿,继续飞起……   朱灰灰没有像流玥想像的那样,会惊声尖叫。   她一来根本不懂,世间女人被男人抱了,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,照例是要挣扎几下、尖叫几声,表示自己很纯洁很清白的;二来,对这种事情她也很有经验,不过又是被人家用轻功带着跑而已,只不过之前枫雪色是用拎的,而这位流玥兄是用抱的……   嘿嘿,这位流玥兄就是不如大爷有经验哪!对她这样的人,怎么能给咱机会!朱灰灰人在空中,心起“恶念”,一双魔爪假装没地方放,悄悄伸向人家的胸膛——最近她净吃亏了,好容易有便宜送上门来,不占白不占……   耳朵突然一痒,流玥向她的耳窝哈了一口气,然后传来他轻笑的声音:“小丫头,你如果乱动,我们会掉下去的哦!而且——你会是垫在下面的那个。”   朱灰灰倏地把手缩回来:“我没动!”流玥兄好阴险,明摆着威胁她,就算掉下去,摔得最惨的那个也是她自己,他反正摔不着,因为下面有她这个皮糙肉厚的人肉垫子嘛!   在流玥愉快的笑声中,朱灰灰感觉到自己在空中不住地飞行,也不知飞了多远,身体终于落在实地,察觉流玥围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,然后便被放开了。   她立刻睁开眼睛。   这是一个荒无人迹的山谷。谷中野生着古拙的梅和修直的竹,中间树木稍稀疏些,草叶青翠,野花杂陈,十分清幽。   梅树下,枫雪色白衣如雪,安静地坐在一块青石之上,按剑在膝,俊美容颜冷然如冰。   山谷中明明没有风,但不知怎的,他却衣袂飞扬,发出猎猎的声音,束发的带子也飘动着,发丝有些微的凌乱。   空地另一端的草地上,站着一名长发的女子。   她一身紫色的罗衣,身形苗条,容貌美丽,肤色苍白,黑眸幽深,樱唇如血,眼神狠虐刻毒,看上去竟如鬼魅一般。   这个女子便是大爷的敌人?   朱灰灰很是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,然后放腿便要向枫雪色奔过去。   她一向怕死,看到危险能逃多远逃多远,只是对方一个俏生生的女子,说什么也不会是大爷的对手。所以她觉得往大爷身后一站,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忧,还能为大爷壮壮气势,讨他的好——一举三得嘛!   流玥伸手按在她的肩上,郑重地摇了摇头。   朱灰灰压低了声音:“为什么?难道就让他们两根筷子打架?”她的意思是,好歹这次咱们人多,难道就让大爷和那女的单打独斗,不带群殴的?   这么没头没脑的问话,流玥却居然听懂了,展颜一笑,只道:“你且稍安勿躁。”   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六(1) 梅林幽雅,山溪清澈,坐在石上闲谈的枫雪色和流玥,却几乎同时察觉情况不对。   天地间,忽然涌起青雾。   雾由薄而浓,转瞬间便弥漫了整个空间。   午时的太阳,竟似乎穿不透这浓浓的雾,只有一种隐约的灰白色调,不刺目不耀眼,浓雾渐渐呈现出七色幻彩。   不是雾!这等晴天日头之下,怎可能会平地起雾?   雾中传来异声,窸窸窣窣,细细碎碎,仿佛无数只脚,正在向这里爬过来,爬过来。多听得一阵,竟然觉得连身上都麻痒起来。   那一白一黄两匹神骏至极的龙驹忽然人立而起,“唏律律”仰天长嘶。   流玥脸色微变,轻啸一声,他那匹宝马黄龙玉狮骢,放蹄向远处奔去。   枫雪色目如闪电,徐徐起身,轻轻一击掌,他的飞电风雪驹也跟在黄马后面,奔远了。   雾越来越浓,越来越重,随雾而来的,是一种极腥秽的味道,仿佛有无数只毒口,正呵吐着腐尸般的气息。   “是瘴气!”流玥神色凝重,“奇怪!”   枫雪色正要答话,浓雾深处,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。   “枫~雪~色~~~”   似是从幽冥深处传来的声音,尖锐的、凄厉的、飘渺的,仿佛地狱中无数的怨魂厉鬼,正在争先恐后地涌将出来,扑在新鲜的血肉上,撕咬着肉块、咕嘟咕嘟地饮血、尖利的牙齿磨着白森森的骨头……   枫雪色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皮肤的毛孔渗透,又顺着骨缝里钻进去,仿佛千万根小针,随着血液以极快的速度侵向心脏,一向神坚气定的他,也不禁有些意志飘摇起来。   那鬼哭一样的声音倏然剧烈起来,“啾啾”之声不绝于耳。   空气中凭空起了濛濛寒气,也分不出是光幕还是雾幕,一瞬间,天地仿佛都被吞噬了,触目所及,皆是浓浓的、暗暗的、灰白的,如回到玄黄未分之时那混沌的一团……   枫雪色脸色微微有些发白,秀眉略扬了扬,轻轻地拔出了剑。   混沌之中,悄无声息地绽开一抹雪也似的亮色,将这幕布破开了一道裂缝。   “照顾朱灰灰!”   声音已经在数丈开外。   流玥本待向前探视情况,听到这句嘱托,脚步倏然停了下来,回头看看草地上的朱灰灰,暗暗叹了口气,缓步走到她的身边。   此时,朱灰灰仍在晒着太阳打瞌睡,白嫩红润的脸蛋,长长翘翘的睫毛,嘴角微微向上弯着,似乎梦里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,在忍不住地笑。   流玥伏下身子,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,然后轻轻拉开了她的衣袖,露出雪藕似的手臂。   如火焰焚身般的鸟儿,悲壮的眼神,惨烈的歌声……   没错!就是这个图案!连那只鸟儿胸口流出的血滴形状,都和印象中的那个一模一样……   他一颗心百转千回,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胳膊,在那艳丽的图案上轻轻摩挲着。   望着那张在瞌睡中显得分外安静的小脸,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小巧的鼻子,抚过她粉嘟嘟的脸颊,抚过她粉色的唇……   然后在那双毛茸茸的眼睛抖动欲睁的同时,按住了她的嘴巴……   枫雪色身形略闪,人已经侵入那浓浓的雾中,越走雾越深。   雾是滞重的,仿佛不是浮在空中,而是随时都会坠到地上去。   他的视线几乎全部被浓雾阻住了,已经看不见路,用剑小心翼翼地拨开树的枝杈,感觉着脚下的草地,谨慎地向前移动。   身体行动间,浓雾发出嗤嗤的涌动声,无论是眼观的、耳闻的还是鼻嗅的,都非常让人不舒服,周围一切都显得神秘莫测。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六(2) 那种古怪瘆人的声音,听来愈加的清晰,其中,还夹杂着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声:“妈妈!妈妈!”   稚嫩的声音,惊恐的哭叫,不清晰的口齿,令枫雪色脸色微变。   这声音……是个很小的孩子……   明知道,江湖之上波云诡谲、陷阱极多;明知道,出现在这神秘恐怖的环境中的孩子,必是故意设计,但,枫雪色仍然向着那哭声扑了过去。   不论是诡计,还是鬼怪,他都要弄个明白。   那孩子的哭声忽远忽近,枫雪色在奔行中,忽然停住脚步。   前方的浓雾忽然旋转起来,越转越疾,转成一个巨大的雾的漩涡,漩涡卷过,前方现出数丈方圆的一个空间,看不清这是哪里,只看到,竹林下,草地上,坐着一个小小的孩童。   这是个普通的农家孩子,看上去也就两三岁,肥肥胖胖,头发剃成普通的三块瓦,颈上戴着长命锁,穿着一个绣着葫芦的大红肚兜,*的小手臂和小腿上面,咬着数十只蓝蝎、碧蛇、黑毛蜘蛛和红头蜈蚣,孩子的小脸已经变成紫黑色,一边哭,一边喊妈妈,一边用小小的手拍着身上的毒物,想是痛得厉害,想要欲将毒虫们赶开去。只是他小小软软的手掌,还不及毒蛇的头大,指掌间被咬得稀烂,却只是肿胀着,连血都流不出。   枫雪色心中一疼,果然只是个很小的孩子!清朗的眸里,蓦然现出凌厉的杀机!   一直隐藏在暗中不出的敌人实在是非常了解他, 知道他心性仁慈,即使知道这个孩子是陷阱,也会义无反顾。   枫雪色迈步向那个孩子走去。   浓雾忽合,有一股阴冷至极的劲风拂过,厚重的雾突然沸腾起来,像波涛一样汹涌。   枫雪色轻轻地拔剑,浓雾中剑气纵横。   一阵剧烈的兵器碰撞声之后,那股阴风突然退了下去。   枫雪色收剑,感觉到剑尖上有血滴下。   心里有点沉重。他虽然伤了对方,但是却仍摸不清对方来路。   浓雾变得稀薄了许多,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,竟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,枫雪色微微喘息着,感觉自己的衣服,都被雾水打湿了。   那个孩子仍然躺在地上,只是已经好半天无声无息,只有手脚还不住地抽搐一下,显示仍然还有一口气在。而那些毒虫,仍然咬在他的小手小脚上不肯松嘴。   枫雪色五指轻挥,缕缕劲风之下,那些毒虫一个个从孩子的身上跌落死去。   他轻轻地抱起孩子。   这个孩子全身乌黑,肿得像泡涨了一样,身上有百十处毒虫的啮痕,伤口处却不见流血,只是淌着一种墨绿色的粘稠液体,散发着一种极腥秽的味道,显示出那毒的剧烈。   枫雪色看着他身上的伤处,心中极难过——便是大人,中了这么烈的毒也早已挺不住了,何况这只是个小小的孩子。   “宝宝别怕,叔叔来救你!”他说给自己,也说给孩子听——尽管孩子已经根本听不见。   现在的情况,是要尽快地替孩子解毒。   要么是他用内力将毒逼出来,这需要很安静的环境,需要辅以许多草药,还需要很长的时间。   要么是马上找到解药——解铃还需系铃人,施毒之人,也自有对症之药。对孩子来说,这无疑是最安全、最有效的。   所以,枫雪色选择后者。   他撕下白衣一角,将孩子包了起来,揽在怀里,冷冷喝道:“出来!”   无人应答,只是那雾又浓了起来。   怀中孩子小小的身体仍然在抽搐着,只是抽搐幅度已经很缓慢。枫雪色心中担忧,不再耽搁,再次出手。书包 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六(3) 长剑一颤,两颤,三颤,满天飘雪。   那湿重的雾似被这清冷的雪光搅碎了一般,由一片片,变成一团团,又变为一块块、一条条、一缕缕,然后整个空间便明亮起来。   浓雾之后,突然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。有人娇声笑道:“雪色公子果然名不虚传,我的幽魂落雾阵,居然困不住你!”   随着话音,一个女子款款走了出来,身穿浓丽的外族女子服饰,裸臂露腿甚是冶艳,莲步摇曳间,一股酽酽的花香扑面而来。   浓郁的香味,带着淡淡的腥气,很熟悉的味道。   熟悉到枫雪色刚一闻到,便想起那对阴阳合欢的短簪,和一只绣着春宫图的香囊——就在落梅庵正殿佛像后面,掉在那具女尼尸体身边。   是黑色婆罗花!   枫雪色瞳孔收缩:“你终于出来了!”   那女子以手弄发,娇笑道:“看样子枫公子很想念小女子呢!”   枫雪色看着她:“毒手咤女?”   江湖中,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心肠歹毒杀人如麻,听闻数年前,她已被西南武林道逐出,却又出现在这里……   毒手咤女笑得弯下了腰:“哟,想不到枫公子还认识小女子啊!”   “那刚才枫某的剑下亡魂,就是尊夫荼毒千里苗三旺了?”   毒手咤女笑道:“呵,枫公子杀了拙夫,莫非是想与我……嗯嗯啊啊……”言语间非常下流无耻。   枫雪色虽然洒脱,却是正人君子,对女人向来敬而远之,闻听毒手咤女的话,非常厌恶,冷冷地道:“落梅庵的女尼,可是你们夫妻杀害的?”   毒手咤女愕然笑问:“什么女尼?”   枫雪色将剑交到抱着孩子的手中,自怀中摸出先前在落梅庵发现的香囊和短簪,冷声问道:“这是你的东西吧?还想狡辩么!”   毒手咤女眼中闪过一丝诧色:“咦,你是从哪里得来的?”   枫雪色冷然而笑:“怎么,你们杀人之后,连将东西遗落在哪里都不记得了么?”   话虽如此,心中却想到,落梅庵的尼姑,很有可能不是这对毒夫妻杀的——对于这对夫妻来说,一个个捏断别人的喉咙,绝对不如在其水井里下毒来得省事。   毒手咤女皱起眉头,想了想:“知道了!必是我师妹做的好事!呵呵,我虽然毒辣,却仍是不及我那师妹,那极有可能是她杀人之后,拿了我的东西嫁祸于我。”   “你的师妹?”   毒手咤女奇道:“枫公子莫非仍然不知,连日来你所遇追杀,皆是我那师妹所为?”   “魔心雪?”   枫雪色还真的不知道,甚至魔心雪这三个字,于他都是陌生的。   毒手咤女咯咯笑道:“我这师妹是师傅晚年所收最小的弟子,一向娇纵任性,这次居然重金聘请天下武林人来对付你,实在令我这做师姐的也莫名其妙。莫非你对她始乱终弃,让她恨到心里……”   枫雪色不欲再听她胡说八道,打断了她的话,道:“你把解药拿出来!”   毒手咤女看了看他怀抱中的幼儿,假装惊奇:“你杀了我丈夫,居然还想问我拿解药?”   枫雪色知道那孩子多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险,没工夫跟她废话,直接出剑。   毒手咤女却根本不与他正面对敌,转身便走,在丛林中奔走如飞,居然轻功极佳。   枫雪色提步追去,转了几个圈子,眼前豁然开阔,已至一个山谷。   雾已然散去,周围是葱翠的山岭,谷中梅竹相间,郁郁葱葱,幽静怡人。   枫雪色的剑指在毒手咤女的喉咙上,淡淡地道:“拿解药来!”   毒手咤女全然不惧,娇笑着道:“什么解药?”书包 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六(4) “这个宝宝!”枫雪色只说了四个字,剑尖微微往前一送,已划破了她的肌肤。   毒手咤女想不到他会真的下手,顿时花容失色。   枫雪色冷冷地道:“我不想说第二次!”   毒手咤女一咬牙:“好!我给你!”   她慢慢伸手入怀,摸了半天,拿出一个翠色的盒子,打开盖子,露出一种朱红色膏冻状的液体。   知道这妖女诡计多端,枫雪色唯恐她又放毒,已提前闭住呼吸,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。   便在这时,他怀里的那个孩子突然发出“啵”的一声,肿胀的身体竟然爆了开来,一团粉红色的烟雾从那爆烂的身体上扩散出来。   枫雪色关心孩子,急忙低头查看,首当其冲,被这粉色烟雾喷个正着。   他应变奇速,清啸一声,顺手将已胀裂的孩子尸体向那妖女撞了过去,人已如翩然惊鹤,冲天而起,落在十数步外的一块青石之上。   毒手咤女仰身躲过,大笑:“枫雪色啊枫雪色,枉你还是老江湖,竟然如此容易被设计!”   枫雪色立在青石之上,只觉得眼睛一阵热辣,疼如刀割,忍不住便想流泪。   然而他是堂堂男儿,宁肯流血也不能流泪的,如果这眼泪一出,英名尽失。他强自运内力压制着眼部的热疼,却觉得那疼越来越烈,而且向头部深处一点点蔓延着,饶是武功再高,心中也不禁有些乱了。   只是他深知此时绝对不能被敌人看出破绽,因此越是心中混乱,越要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。他微笑道:“哦?在下不才,倒是很想听听,姑娘是如何设计枫某的?”   毒手咤女得意地道:“我知你是老江湖,如果直接在那孩子身上下毒,定然被你看破,所以先令四十一种毒虫叮咬小孩,将毒液种到他身上,这种毒液相互克制,所以这孩子也不会一时便死。我又在浓雾之中掺入无毒的黑婆罗,这种黑婆罗被小孩吸入体内,激发毒液,形成一种奇怪的毒蛊,但这种毒也只是作用于这小孩子,伤不到你,所以我又加了第三种东西,就是刚才那盒赤蜃膏,用它的味道促使那种毒蛊再度被激变,于是形成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。”  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,停下喘了口气,笑道:“以三种毒药互相激发,我如此地苦心设计,你枫雪色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,只怕也休想活着离开这个山谷了!”   枫雪色沉默片刻,问道:“这个孩子是谁家的?”   毒手咤女笑道:“我怎么知道,不过是顺手在山下捉的而已!就要用这种普通人家的小孩子,才好引你上钩啊!哈哈,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人,实在傻得可笑!”   枫雪色冷冷地道:“毒手咤女,你以为,这样就可以困住枫某么?”  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了青石之上,拍拍掌中剑,微笑道:“来来来,你有什么手段尽可以使出来,看枫某可曾如你所愿。”   毒手咤女笑道:“枫雪色,我知道你剑术称绝天下,你以为,我在这种占足了上风的情况下,会上你的当吗?”   枫雪色俊颜之上,忽然现出一抹笑意:“那么,枫某要得罪姑娘了!”   身形飘起像一片轻云,掌中电光倏忽吞吐,再回到青石之上的时候,剑尖滴出一串血珠。   毒手咤女莫名其妙地望着胸前多出的血洞,一股暗红的血喷出很高,她用一只手按住伤口,然而那血却无论如何也止不往,她不禁惨然色变,然后,慢慢地倒了下去。   “杀了你,很抱歉!”枫雪色声音很温柔,“我会杀你,不是因为你下毒算计于我,而是因为你害死了那个孩子。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六(5) 顿了一顿,续道:“杀小孩子的人,都该死!”   他温和地解释着,却不知道,那女子已然听不见他的话了。   “啪、啪、啪!”   山谷之中,突然响起几声掌声。   枫雪色听到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,抬起头,脸朝向声音的来处,浅浅地笑了一下:“来者何人?”  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:“贱妾魔心雪,见过枫公子。”   “哦?”枫雪色扬扬眉,微微笑了笑,“久仰!”   魔心雪道:“枫公子,想必你早已知道,这一路上追杀你的,便是贱妾了!”   枫雪色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   “那么,枫公子可知道,为何贱妾会拼尽一切,请来这么多人杀你?”   枫雪色安静地望着她:“愿闻其详。”   “枫公子,数月前,你可曾杀过一个叫做千手摘花十三狼的人?”   枫雪色点点头:“然后呢?”   “十三狼,是我的丈夫。”魔心雪道,“虽然拙夫很不争气,但是贱妾还是不能任他随便被别人杀了。”   枫雪色“哦”了一声,没有发表意见。他实在无语,十三狼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*贼,居然还会有女人肯为他报仇!   “然则,落梅庵的女尼又是何故得罪你,定要将之灭门?”毒手咤女的话虽然不可信,但他也要问个清楚。不管怎么样,这件事和这对师姐妹必有联系。   魔心雪却也不否认,只是叹道:“这件事情,要怪,只能怪枫公子。我到处邀人为我报杀夫之仇,当然对公子非常关注。公子自琛州一路行来,曾经与人询问去落梅庵的路,我自然便收到消息。以我之立场,公子要的,不管是什么,都是我要毁灭的,所以我一边派见血楼的杀手贺遒来阻你,就算杀不了,也拖延了公子时间,同时,便将落梅庵的尼姑全杀了!”   枫雪色淡淡地道:“夫人好功夫!”他是指落梅庵众尼被杀的那种干净利落。   魔心雪也听懂了,谦道:“枫公子过奖了!我师门只余我姐妹二人,师姐于用毒极有天赋,便学了师傅的毒术,贱妾愚笨,只学到师傅武技的皮毛。”   枫雪色“哦”了一声,心中却想:落梅庵的事情,真的是这个魔心雪做的吗?如果是,则这件案子和之前的血案并没有联系,自己的某些推断可能有误;如果不是,她把一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,又是为了什么?   正在思考着,听得魔心雪问道:“那么,贱妾是不是可以来杀你了?”   枫雪色道:“不用着急,你可以先把令师姐的尸体安置了,一个女人,曝尸于荒野,枫某实在于心不忍。”   “不必这么麻烦!”魔心雪道,“我这位师姐最是贪财,请动她出山,用了我家祖产的五分之四,我们其实没有什么情谊可言。”   枫雪色了然道:“所以,你要故意等她死后,才出来?”   “自然!她死了,这份钱,我自然便可以不用付了!”魔心雪一点内疚都没有。   “如此说来,夫人还要感谢枫某,为你省下一笔钱。”枫雪色的唇上露出一抹苦笑,这个女人,比他想像的还要冷血。   魔心雪道:“枫公子,你的援兵,只怕是不会来了。那位与你在一起的男子,是江湖人称‘皓月流霞’的流玥公子吧?他和您那位丫头困在师姐的万毒噬骨阵中,只怕早已做了毒物腹中的美食了!”   枫雪色忽然微笑:“枫某虽不知因何夫人推断枫某在等待援兵,但枫某可以向夫人保证,流玥公子和我那丫头,绝不会成为毒物腹中美食的。”   “哦?枫公子倒是很有自信!”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六(6) 枫雪色面上的笑容极其真诚:“枫某不是自信,而是信得过流玥公子!你且回头看!”   “你少诓我!”   魔心雪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,赫然见到,一丛修竹之下,一个着杏色衣衫的贵公子正携着一个玄色衫子的清丽少女,对着她微微而笑。   魔心雪美丽的脸变得有些惨淡,她勉强笑道:“原来两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侠客,居然要群殴一个弱女子。”   遥遥地,流玥笑道:“夫人不必担心,枫兄的事情,还轮不到在下来管,在下只是掠阵来的。”一双桃花般的美目似笑非笑,立在竹下如淡淡的水墨。   魔心雪深深地凝视着他,半晌,似是终于信了他的话,点头道:“但愿你言行如一!”重新回过头,“枫公子,得罪了!”   她轻轻解下腰带,迎风一抖,腰带一端,竟然伸出薄薄的锋刃,迎着阳光,发出森冷的光芒。   深紫色的腰带旋起满天的幻彩,魔心雪便如一个婷婷的舞者,攻向枫雪色。   枫雪色安然地坐在青石上,神态悠闲地举剑相迎。   那魔心雪武功不低,为人也冷血狡诈,一条绸带舞动如索如鞭,如刀如剑,抽、绞、缠、勒、刺……诸般杀招,甚是歹毒。   枫雪色的剑在那绚丽的深紫色幻影里,非但显不出往日的风采,而且大有缚手缚脚的意思。到后来,他索性闭上眼,不去看对方。   这下朱灰灰可着急了!   她虽然是一个外行,又早已被满天飞来飞去的紫影晃得眼花缭乱,但也看出来了,那个女人似乎很是畏惧枫雪色手中的剑,所以只是仗着手中的兵器长,远远地站在数丈开外与之过招。   可枫雪色却似突然犯了懒病,不管人家怎么打,他老人家就是坐在石头上不肯起来,只是随随便便地还击,所以险象环生。   眼看好几次大爷都差点被那条破带子缠住,朱灰灰急得头上冒汗。   这……这大爷也太懒了!不是看那女人长得漂亮,就“酥了半边”吧?   她拉了拉流玥的手臂:“流玥兄,大侠为什么不追上去砍她,为什么要坐在石头上给人家打?”   流玥抿了抿嘴唇,没有开口。他也觉得有些意外。枫雪色坐在青石上不动,唯一的解释便是因为受伤不便——只是凭心而论,这个魔心雪虽然算是一流的高手,然而和枫雪色比起来,仍有很大的差距。看现在的情况,即使枫雪色带着伤,应付起来仍然游刃有余,那么,他为什么迟迟不拿下她?   正猜不透其用意,枫雪色终于真正地出手了。   一片摇曳的紫色幻影里,突然绽开一朵雪色的莲花。   这朵莲花,圣洁而纯净,仿佛可以涤荡人间所有的污秽之气,所过之处,那嚣张的紫影被寸寸斩断,山风吹过,满谷飘舞着紫色的蝴蝶。   魔心雪只觉右手指上的关冲穴一阵发麻,接着是液门穴,然后是中渚、阳池、外关、支沟……手少阳三焦经上的穴道,自手指、手腕、手肘一路酸麻上去,她撒手扔带,一条右臂已然没了知觉。   而枫雪色,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青石之上,连动也没动过。   魔心雪见机极快,身形突然弹起,一跃握住竹枝,身形一坠,一弹,笔直向远处射去。   枫雪色道:“流玥兄,留下她!”   流玥只应了一个“好”字,已然追踪上去,事关重大,即使不用枫雪色说,他也不会放她离开的。   朱灰灰远远地望着他,那淡黄色的衫子在翠绿的竹间飞跃,黄绿相间,画面十分美丽,尤其那黄衫,飘动如一朵明丽的晚霞。   魔心雪肩臂负伤,全力奔逃,瞬间便逃出数十里。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六(7) 眼看再翻过两个山头,便可逃出惜凤山的地界,身后追来之人又早已不见人影,她才刚松了一口气,眼睛瞥到一个人,脚步突然停了下来。   前方悬崖,挂着一道流瀑,瀑下是一汪深潭。瀑水清冷,潭水深碧,动静天然。   然而,纵使那瀑再澄澈,再幽深,也不及潭边石上倚着的那个人。那双眼里,那一泓夜光般微渺、夜空般深沉、夜星般落寞、夜色般多情又冶艳的柔波。   一时间,风声、水声、鸟鸣声……自然界所有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停止了,魔心雪的心跳也突然停止了。   她站在路边,痴痴地望着那个人:“你……你来啦……”   那人没有说话,只是张开手臂,用充满怜惜的眼神望着她。   魔心雪轻轻地呻吟一声,纵身投入他的怀中,美丽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娇红。   那人温柔地看着她,俯首在她的额上印了轻轻的一吻。   魔心雪欢喜的笑容初展,便听到“咯”的一声响,她觉得喉咙疼痛,诧异地张大眼睛,用力呼吸,然而空气却再也无法进入肺腔。   她怔怔地望着这个人,软软地倒了下去,眼睛里,流出两滴红色的眼泪。   那人轻轻地推开她,凝视着自己的手指,轻轻地吹了一口气,仿佛吹散了系在指尖上的一缕芳魂,优雅得如同不是刚捏断一个女人的喉骨,而是才拈花戴在那美人的头上一般。   他弯下腰,似是想将尸体投入潭中,却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什么声音,侧头想了一想,无奈地笑了一下。   笑容飘渺,点染满了夜的莫测,似是不胜夜的寒凉。他身形一展,便消失在密林之中。   天色渐暮,夜,已将降临了……   山林的一侧,扬起一角淡黄色的袍子,流玥修长的身形出现在林外,在身后数名锦衣人的拱卫下,靓丽如远天的一朵彩霞。   他一眼便看到倒在山石上的魔心雪,停住脚步:“去看看怎么回事!”   一名侍卫立刻奔过去,扳过魔心雪的身体,检查了一下:“回小王爷,这个妇人是被捏断喉骨而死,尸体温度犹在,应该是刚死不久。”   流玥移步上前,俯头看看魔心雪喉咙上的伤痕,也看到她脸上的两滴红色泪痕,沉默了片刻。   “这座山上,还有我们多少人?”   “回小王爷,这次的惜凤山之行,我们共有三十六名兄弟。”   流玥考虑了片刻:“留下一人带上这女子的尸体与我同去,其余的人去林中搜索,看有没有什么痕迹。还有,去查查,今天这惜凤山,究竟都有谁在这里凑热闹。”   “是,小王爷!”   锦衣侍卫躬身答应着散入林中。   流玥手握折扇,遥望着那一泓清潭,心中有着淡淡的忧虑:   魔心雪已死,死亡原因与落梅庵的女尼是一样的,当然要带回她的尸首给枫兄验看。只是不知道枫兄的伤怎么样了,惜凤山这两日可不太平,强敌环伺,高手如云……还有朱灰灰那个孩子……自己一定要尽快赶过去与他们会合才行……  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七(1) 朱灰灰眼见流玥追踪魔心雪而去,自己狐假虎威地跟在后面跑了两步,抬头便已见不到那两人的影子,她气得骂了自己一声笨,拾了一块石头,向魔心雪消失的地方砸去。然后回过身,想问问枫雪色到底刚刚搞什么鬼。   枫雪色端然坐在那块青石上,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,似乎从刚才到现在,一直动也没动,甚至连朱唇弯起的弧度都没有改变。这个模样和雕像无异。   朱灰灰心里一惊,大爷是怎么了?难道……翘了?不会吧?刚才不还挺有精神吗?她犹豫着,屏息静气,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。   离得近了,才发现他如雪般的衣衫,已被激战之时的劲风割破,零落地挂在身上,几缕散发垂下来,随着风微微拂动,凭添了几分不羁。   听到熟悉的脚步正在蹑手蹑脚地走近,枫雪色终于抬起头来,秀眉轻扬,冰雪般的俊颜上,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,这笑容如此温暖雍容,宛如初春的阳光,驱散了朱灰灰满心的忧惧。   “朱灰灰!”   “小……小的在!”朱灰灰大声地回答。沉重的心一下雀跃起来,大爷还活着!太好了!就知道大爷很厉害嘛,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翘掉呢!   “你没事吧?流玥兄呢?”   “流玥兄去追敌人,还没回来。”朱灰灰道。   枫雪色微微点头,眼睛轻轻地阖上。那个魔心雪在说谎!从刚才的交手判断,她的武功虽然不弱,可是要她杀女尼们容易,但做到同时、瞬间击杀,而且伤痕不轻不重,始终如一,她还力有未逮。   因为落梅庵之事,不但涉及其他几桩惨案,更可能牵连到俞、戚两位大将军失踪的家人,所以,这个女子一定不能放过,要拿下询问清楚。   他沉思不语,朱灰灰却觉得心惊胆战。   不知怎么搞的,她总觉得大爷哪里不正常,犹犹豫豫地问:“大侠,你……您老人家没事吧?”   枫雪色在青石上闭目坐了一刻,才道:“还好。”他缓缓起身,一手按在青石上,轻飘飘地落在地上。   朱灰灰越看越觉得不对,忍不住又追问一句:“大侠,您真的没事?”   枫雪色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我们走吧,离开这里。”   他徐徐举步向前走去,走出数步,一脚踏空,身子向前一扑,他剑尖向前一点,顺着跌势飘去,在空中一翻,稳稳地落在地上。   朱灰灰看着险些令他跌倒的地方,那是一个磨盘大小的洼,深达两三尺。   这么大的一个坑放在眼前,就算是瞎子也不会往上踩,大爷却踩了上去……   她的心中突然一冷,抬头望向枫雪色,大爷仍然在缓步前行,步履优雅,风姿翩翩,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。不同的是,正前方六尺开外,是一块很大的石头,他正笔直地迎上去。   “大……大侠!”朱灰灰心里一颤,屏息看了一会儿,在他撞上大石之前突然开口。   “嗯?”枫雪色脚步一顿,微微侧过头来问。   朱灰灰三两步跳到他的面前,举起手横在他的面前,轻轻地晃了两下。   然而,他的眸子却连眨都没有眨一下。   “大侠,您看我手中这朵花儿,很漂亮吧?”   枫雪色停了片刻,微微笑道:“我看不见。”   虽然早已意料到,但亲自从枫雪色口中得到证实,朱灰灰仍然如雷轰顶。   “什……什么?”   枫雪色微笑道:“刚才与毒手咤女过招的时候,不小心被毒气侵入眼睛,只怕暂时要失明了,”   “那……那您还笑得出来?”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袭击了朱灰灰。书包 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七(2) “不然怎样?”枫雪色笑问,“哭么?”   朱灰灰低下头:“您要是真想哭,我……我可以假装没看见。”   枫雪色不哭,她却要哭了。   明明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,现在大侠的眼睛瞎了,自己的好日子便来了,要逃便逃,想去哪里去哪里,他再也抓不到自己了。只要偷偷去接上花花,哥俩从此便逍遥自在,再也没有人砍咱的腿和脑袋了……唉!大爷眼睛盲了,对于自己实在是只好不坏。   可是不知怎么的,她却一点都幸灾乐祸不起来,她的心仿佛塞满了重重的东西,那东西里还包裹着无数的尖刺,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刺着她柔嫩的心脏,有一种说不出的、锐锐的疼。   朱灰灰用力地咬着嘴唇,情不自禁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,企图压抑住那股莫名其妙的疼:“大、大侠,接下来怎么办?”   枫雪色心平气和地道:“先离开这里,到了有人烟的地方,再联络我的部下。”   “好……好的。”   “出谷的方向是哪里?”   朱灰灰心里一酸,回答道:“在您的左边。”   枫雪色点点头,举步向左方走去。朱灰灰跟着走了几步,眼看他又要碰到一棵树,终于忍不住了:“大侠!”   “嗯?”   “我可以牵着你一起走,可是你不能砍我的手!”虽是心中酸楚,她仍然习惯性地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枫雪色之腹,心想,我可没心思占你的便宜,你不能冤枉我对你动手动脚!   枫雪色笑了,温润如春天般和暖明媚。  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:“好!”   于是,朱灰灰拉住了他的手。   大爷的手很稳,手掌厚实而温暖,手指修长有力,掌间有长年握剑磨出的薄茧,相比之下,她的手才到他的一半大小,与其说她牵着他,不如说是他的手握着她的手。   感觉到他手心薄茧微微地磨着自己的手心,朱灰灰的心突然“咚咚、咚咚、咚咚”地跳了起来,虽然心里很难过,虽然发誓绝不动手动脚地揩油,可是她却仍然很想偷偷地捏捏他的手,只是……大爷肯定会以为她占他的便宜……   枫雪色沉默着,任凭她牵着他,一步步地向前走。  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,这种状况于他是如此的陌生,饶是身经百战、叱咤风云,饶是面上依然笑容不变,内心深处,却也感觉到无助和茫然。  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。纵使他可以呼风唤雨,此时,此刻,他的身边,却只有她……   朱灰灰牵着枫雪色的手,沿着山谷中的蜿蜒小路,一直一直向前走,似乎能够感觉到大侠的手传递来的信任,这种被大侠依赖的责任感,终于打消了她占人家便宜的“邪恶”念头。   走了半天,朱灰灰忽然想起一事:“大侠,流玥兄的武功是不是很高?”不知道能不能打过那个女人……   枫雪色微笑道:“很高!”   “那,你们两个谁厉害?”   枫雪色考虑了片刻,道:“不知道。几年前,在姑苏不眠楼,初次见到流玥时,他正与一位成名的剑客对敌。那位剑客享誉江湖三十余载,双剑之下亡魂无数,流玥却只用了一只折扇,便将这位剑客的双剑废了。”   那个时候,流玥的武功便已不在自己之下,几年过去了,现在的他,武功肯定比那时高出很多。只是,这几年来,自己也没有虚掷光阴。所以,两人的武功谁高谁低,仍然难以判断。   朱灰灰“嘿嘿”坏笑:“姑苏不眠楼是青楼吧?里面的姑娘肯定很好看!”要不然大爷和流玥兄怎么都会跑去那种地方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七(3) 这丫头,脑袋里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!枫雪色道:“那是一家酒楼,厨师的拿手好菜是碧螺虾仁、响油鳝糊、酥桔元、白汁圆菜,对了,那一家的小笼汤包鲜润适口,等将来我请你去尝尝!”   “比流玥兄的还好吃?”朱灰灰对流玥带来的包子念念不忘。   枫雪色微笑:“回头你比较比较,不就知道了。”   “大侠,如果流玥兄打输了,那女人还会不会追上来?”这是朱灰灰一直在挂念的事情。   “会!”枫雪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,也不隐瞒,“不但那个女人会追来,这惜凤山,还不知道有多少人,正准备追上来。”   朱灰灰心里“突”地一跳:“那、那……”糟糕了!大侠眼睛看不见,要是再有人杀来,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。他死也就死了,自己是招谁惹谁了?只不过跟他混到一起,脖子上就得挨一刀吗?她忽然想到曾经见过的死人,或者脑袋被切还须眉皆奓、或者开膛破腹肠滚肚流还满地翻滚,一个个血淋淋恐怖异常……   她不由越想越怕,心里不住琢磨:大侠是个好人,可是他再好咱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小命给他……陪葬吧?   或者,咱还是应该另打主意……   枫雪色察觉手心中的小手在轻轻颤动,知她心中害怕,于是轻握了一下以示安慰。   朱灰灰扭头看看他平静的脸,勉强笑了一下,道:“大侠,您老人家现在眼睛不方便,既然山上还有很多人等着杀咱们,咱们最好别这么大摇大摆地走,不如我们上哪儿躲上一会儿,等天黑了再走,会安全得多。”   枫雪色点点头:“好。”   “那——前边不远处有个山洞,我们藏进洞里如何?”朱灰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洞,指了之后,才想起大爷看不见。   “好。”   朱灰灰牵着枫雪色的手,引他向山洞走去。这个山洞并不深,纵深也就四五丈,倒还宽敞干净,洞口开在石缝中,也算得隐蔽。刚才如非角度合适,她还真不会注意到。   洞壁边上,有一块凸起的石头,朱灰灰举起袖子抹了抹,扶着枫雪色坐在上面。枫雪色沉默不语,听凭她安排。   朱灰灰坐了一会儿,终是担心敌人找上门来,坐立难安,于是假笑道:“大侠,您老人家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,小的去探探路,看看有什么情况。”   枫雪色神色如常,回答的仍然是一个字:“好。”   尽管很是不舍,朱灰灰仍然道:“那——我去了!”   “去吧——”枫雪色顿了一顿,脸上绽开一朵温暖的笑容,“要小心!”   朱灰灰心中惭愧,不敢看他,低头走了出去。走出十几步,又不放心,返回来折了一些粗大的树枝和长草将洞口遮住,走了几步,又怔怔地站住,回望着洞口,过了片刻,终于猛然转身,撒腿向远处跑去。   大爷,虽然我遗弃了你,可是你不要恨我啊!你曾经狠狠地欺负我,我没有趁你眼睛变瞎,把你带进沟里、推进井里,已经很是对得起你了!现在我只是丢下你不管而已,你可不能怪我不讲义气!如果你的运气好,敌人找不到你,就会自己离开了。但如果你运气坏,被敌人杀了,到阎王爷面前告状的时候,可千万不要提到我啊……   她拼命给自己找借口,企图打消心里泛滥的难过和愧疚,终究还是一溜烟地逃走了。   一口气飞奔出十多里,看到前面山坳里有炊烟袅袅,停下一看,却是一个小小的村落,顿时舒了一口气,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。   在她的人生经验里,这种小山村都很闭塞,人们都是老亲老邻,来个陌生人就很引人注目的。大概自己天生长得就不像好人,以前一走到这种小村,便被人人盯着,到最后连偷只鸡都不容易。如果是平时,被盯就盯了,她也不在乎,但这个非常时刻,为了自己这条小命的安全,是绝不能被人怀疑的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七(4) 抬头看看,西天霞光渐隐,暮色四合,牛羊归圈,再过不久,天就全黑了。   朱灰灰决定,这个时候不宜进村,要等天黑之后,悄悄地摸将进去,拿些吃的用的,然后再接着跑路。只是,大爷坐在洞里等她,应该也会很饿吧?可千万别傻傻地等哦,肚子饿了就出来找吃的。还有,千万不要认为她不回去,是出了什么事,千万不要出来找她,万一遇到敌人会很惨——啊,都忘了,应该给大爷准备一把手杖,这样他自己走路的时候,才不会摔倒,或者撞到什么……   她拼命抗拒着想要返回山洞的念头,忍着饥饿,坐在村头不远的树林子里,托着腮等天黑。   背后,不远的地方,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声音:“小姑娘,跟你打听一下,这是什么地方?”   朱灰灰心里一惊,几乎跳了起来。  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,熟悉到此人一旦看清自己的脸,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,扭断她的脖子。   她想逃跑,可是一吓之后,身体僵硬,根本不听使唤,额头上不由渗出冷汗。   “喂,小姑娘,问你话呢!”另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越来越接近,“回过头来!”   朱灰灰叫苦不迭,却说什么也不敢回过头去。  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,轻轻一带,朱灰灰被一股巧劲带着转了五六个圈子,头晕眼花兼心中害怕之下,一跤跌倒在地。   “牛二弟,不要欺负小姑娘嘛!”先前那个女人的声音嗔怪道。   朱灰灰抬头一看,咧咧嘴,哭了。   没错,果然是那个妖精蛇上使!摔她跟头的,是在听风客栈里,给她盛毒米饭的那个店小二,牛二弟?他是牛上使么?   蛇上使和牛上使身后站着的那位,也是老相识,便是听风客栈中那个猎户打扮的粗壮男子,此人背弓挎刀,手中挽着一匹神骏漂亮的白马。   那马看着她,焦躁地用前蹄在地上刨了刨,然后仰天长嘶。   朱灰灰心里一阵紧张,这是大爷骑的那匹马!   蛇上使妖妖娆娆地走前几步,娇滴滴地道:“小姑娘别哭,天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不回家?”   小姑娘?对了!他们不认识自己了!朱灰灰生平第一次感谢大爷逼着她洗白白换新衣。   心情一放松,脑子顿时好使了,瞬间想起无数个应答的谎话:   后娘欺负,被赶出来了……   狠心的爹爹要卖她给人当丫环,逃出来了……   丢了家里的小羊,没有找到不敢回去……   然后最终说出口的却是:“阿山还没有来,我们不见不散的。”   蛇上使“扑哧”一笑:“哟,你才多大的孩子啊,就学着人家私会情郎啦!”   朱灰灰装出很害羞的样子道:“阿山是我们村里最英俊的,全村的姑娘都喜欢他!”   蛇上使笑道:“那么,那个阿山喜欢你吗?”   朱灰灰假装有点难过地低下头去。   蛇上使哈哈一笑:“小姑娘,我告诉你哦,对付男人啊,光会害羞可不成,来来来,姐姐教你几招,包管你那阿山,从此对你死心塌地!”   朱灰灰抬起头,很期盼地看着她。这次不是装的,却是真的好奇。她还真的很想知道,这个蛇上使怎么能让阿山对自己死心塌地——要知道,阿山可是家乡隔壁阿婆养的一只大花猫啊!   蛇上使嘿嘿一笑,扔给她一个小盒子,“拿去,找个机会给你那个阿山吃下去……”   朱灰灰一看,正是自己先前在她怀里搜到的物品之一,后来又被枫雪色胁迫着还了。她高兴地拾起来,假装不敢相信:“给他吃这个就行吗?”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七(5) 蛇上使哈哈大笑:“行!肯定行!”   牛上使在一边道:“佘大姐,你就别拿那东西祸害小孩子了!喂,小姑娘,我问你,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全身穿白衣服、长得很好看的男人?”   果然是在找大爷!朱灰灰心中一凛,面上做出一派天真茫然:“有多好看?比阿山还好看吗?”   牛上使一皱眉,这小姑娘看着机灵,却是一个傻乎乎的花痴。他不再理她,道:“马大哥、佘大姐,我们到村子里问问。”   牵着白马的马上使点点头,道:“今天这惜凤山可真热闹,也不知道枫公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。我们到村子里和兄弟们联系一下,看看别的人有没有找到他。”   三人边说边转身向村中行去。走了几步,那个蛇上使忽然回过头来,对着朱灰灰娇媚一笑,顺手扔过一小块银子:“拿去,买点胭脂水粉擦擦,对付男人,光凭那盒药还是不够的。”   朱灰灰拾起银子,嘴甜得和偷吃了三斤上好的蜜饯一样:“谢谢!谢谢这位漂亮的姐姐!”   蛇上使果然心中大乐,挥挥手去了。   朱灰灰看到他们向山坳的小村子行去,腿一软,坐倒在地上,一颗心冷得跟冰似的。   “今天这惜凤山可真热闹,也不知道枫公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。”这不就是说,果然有很多人要杀大爷!只不过,他们都还没有找到他而已。   如果是平时,就算有再多的人,大爷也不会怕的,可是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了,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,要害一个盲人,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,甚至都不用动手……不行,得回去将大爷藏个更安全的地方,绝对不能给他们找到。   一时间心急如焚,她撒腿就往回跑,跑了几步,又停了下来。大爷的马还在他们的手里,大爷很喜欢这匹马的,以前连她摸一摸都不让。本来眼睛就看不见了,又被人欺负把马抢走了,他会很难过的吧?   朱灰灰回过身,望着已经完全沉入暮色中的小山村,倦鸟归巢、犬吠牛叫声中……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主意。   朱灰灰蹲在草丛中,耐心守候。   夜寒露重,山风吹过,草木间发出各种怪声,朱灰灰虽然常年流浪,但之前身边或者有花花,或者有大侠,还从未一个人这么晚了还在山上蹲守,心中不免有些怕怕的。她抱着手臂缩成一团,苦苦等待,终于到了掌灯时分,趁着陆陆续续亮起的灯火,悄悄地摸进村子。   这个村子约有百十户人家,过的是最传统的农家生活,天一黑,就家家关门闭户,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走了。   朱灰灰借着微光,一直摸到村子的中心,看到一间酒馆模样的房子,遥遥看去,窗门都打开着,窗前的一张木桌上,蛇上使三人正在边吃边谈。   酒馆门前的木桩上,正拴着那匹飞电风雪驹!虽然身前放着草料,但它根本不屑一顾,不时昂头长嘶,神色甚是委屈。   朱灰灰怕被蛇上使等人发觉,不敢向前靠近,心中只道:“这匹笨马,好歹也得吃饱肚子才行,不然,一会儿怎么有力气逃走嘛!”   一想到吃,她立刻便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地叫。平时遇到这种情况,她连想都不用想,径直就奔人家的鸡窝去了,可是现在有重任在身,偷鸡不便,只能另打主意。   转头瞥见东头有一处院子比较大,房子也盖得相对漂亮,知道这家比较富裕,她顺手从旁边的篱笆上抽出一根木棍,向那房子靠了过去。   乡下人朴实,院墙也盖得不高,她蹲到墙角听了片刻,没有什么声音,便偷偷地爬上墙头,左右看看,跳了下去。足刚落地,一条大狗呜呜叫着蹿了过来,朱灰灰早有防备,一闷棍打在狗的头上,将狗打晕过去,然后拖着狗塞进不远的狗窝里。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七(6) 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,一间房子的门打开了,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提着油灯出来查看:“阿黄,乱叫什么?”   朱灰灰蹲在狗窝的阴影里,急忙“汪汪”两声,算是替阿黄答话。   那妇人也没留心,随便看了一眼,没发现什么情况,便回房去了。   朱灰灰溜过去,趴在窗户下面听了一会儿,听到里面有一男一女简单的对话,什么蒙馆、科举之类的,听来那男的似乎是个秀才先生。   她本身没什么学问,也素来瞧不起有学问的人,因此也不理会,直奔人家的厨房而去。   先揭开大锅小锅,再翻大橱小柜,又掀开大盆小碗。   普通的农家厨房,也没什么好东西,搜了半天,只找到一些咸菜、几条熏鱼干、两颗咸蛋、几个粗面的馒头,不禁甚为不满:瞧房子盖得挺漂亮,却吃这样的粗茶淡饭,喂狗都不稀得吃!   虽然嫌饭食不好,可是贼不走空,没有别的选择,也只好将就了。她找了块屉笼布将东西包起来,揣进怀里。在菜刀和烧火棍之间选择了半天,终是觉得菜刀比较锋利,于是顺手抄起来掖在腰上。又看到灶台上有一个黄铜水壶,里面还有半壶热水,很沉。她想了半天,觉得大侠现在一定口渴了,终于还是决定带着走。于是又找了根麻绳穿过提手,将壶挂在肩上。转身出了厨房,在院子里寻摸了一圈,看到竹竿上晾着一些衣物,也毫不客气地顺手牵了几件,胡乱包在一起,系在背上。   琢磨了一会儿,她觉得东西拿得差不多了,便又番强出去。   以她的估计,现在天已经黑了,蛇上使他们就算不在这小村子里歇息,也不会带着马儿一起上山的,多半会将马寄养在村子里,然后继续去找人。   虽然她已经磨蹭了很久,可是再回到小酒馆的时候,发现蛇上使三人仍然在那里吃东西。她蹲在墙角,左等不走,右等不走,急得头上冒汗,肚子里很不礼貌地一直问候到那三个人祖上的第十八代。  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,那三个人终于起身。果然如朱灰灰所料,他们暂时把马留在了小酒馆。为了以防万一,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,看那三个煞星也没再返回来,才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。   那白马神骏非常,平常人等根本不能近它的身,通常情况下,肖小之辈往近处一凑,便会一蹄踹飞。可是那十二生肖使中的马上使乃猎户出身,对付动物非常有一套,所以它才会被捉,本来甚是委屈,这一见到熟人,顿时高兴得“唏律律”一声长嘶。   朱灰灰被它吓个半死,抱着头钻到篱笆后的树丛里,打定了主意,万一被蛇上使他们捉到,便说是来找阿山私奔的。   等了好久,没有人出来,她长吁了一口气,爬了出来,悄声道:“马大哥,马爷爷,拜托你沉住气别乱叫好不好,你想害死老子和你家主人啊!”   马儿不知道听懂了没,打了个响鼻,却不再嘶鸣。   朱灰灰壮着胆子将它的缰绳解开,牵着它,一步一步,悄悄地向村外走去,心中又惊又喜,没想到运气如此之好,这么简单就把马偷了回来。   好不容易出了村子,她立刻加快了脚步,不会骑马,只好牵着马疾走,又怕被人顺着蹄印找到,记起哪个故事里听过,用布包马蹄可以不留印迹,于是又撕下衣襟把白马的四蹄包住,再借着星光带着它兜了一大圈,最后终于回到枫雪色藏身之处。   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会有变故,她不敢直接进去,而是蹲在不远的地方,聚精会神地看着洞口,发现洞口的草还是自己当初盖的样子,立刻放下心来,牵着马奔了过去。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七(7) 拨开遮盖物,刚要往里钻,眼前突然亮起一道电光,直刺她咽喉。   这道雪亮的电光也太熟悉了,朱灰灰吓得哎呀一声坐在地上:“大侠,是我……小的回、回来了!”   雪光忽然敛去,剑在她额角之上停了一停,缓缓地收了回去。   枫雪色沉默片刻,微弱的星光下,可以看到他展颜一笑:“你回来了!”声音非常温暖。   朱灰灰一边拉着马进洞,一边抹着头上的冷汗:“大侠,小的这个脑袋,差点真的归您所有了!”   “我还以为……”我还以为你自己走掉,不会回来了。   枫雪色听到几下熟悉的响鼻声,然后感觉到有一颗大头在自己身上蹭,他心中微微有些激动,伸手摸着马头,停了一会儿,才道:“原来你带着马儿一起回来,我却没听出来。”马蹄上包的布,固然可以不留蹄印迷惑敌人,却也影响了他的判断。   朱灰灰将洞口重新盖好:“大侠,您猜我看到谁了?”   “谁?”   “十二生肖使里面的三个,蛇上使、牛上使,还有一个叫马大哥的不知道是什么使。”   “那是马上使。”枫雪色为她解释,“十二生肖使,差不多姓什么便对应什么使。”   “原来是这样啊!”   枫雪色奇怪地问道:“他们没有为难你?”之前在孤鹰涧栈桥上蛇上使恨不得活活吃了这家伙,怎么会白白放过她!   朱灰灰“嘿嘿”一笑:“他们没有认出我来。”她得意地把怎么用阿山骗过蛇上使、怎么偷回马儿的事情讲给枫雪色听。   枫雪色不禁微微而笑,称赞道:“好聪明的孩子!”这孩子不光只有做坏事的小机灵,关键的时候,倒也细心勇敢。   朱灰灰谦虚道:“哪里哪里,是大侠指点得好!”她习惯性地拍枫雪色的马屁。   枫雪色笑了一声:“朱灰灰!”   “小的在!”   “对不起!”   “是,大侠——啊?”朱灰灰张大眼睛,不明白他何出此言。   枫雪色缓缓地道:“我还以为你离开了,所以——对不起!”   他胸怀磊落,当初虽然没有说出来,但心里确实起了怀疑的念头,颇觉对不起朱灰灰,因此便跟她道歉。   “啊,没……没什么!”   朱灰灰即使脸皮超级厚,也觉得非常惭愧,颊上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烧了起来,幸亏枫雪色的眼睛失明了,不然即使在黑暗之中,只怕也会被他看穿她的心虚。   不过,惭愧归惭愧,她却还没笨到承认,自己原来确实是打算抛弃他一走了之。她清了清喉咙,转移了话题:“咳,对了,大侠,您老人家饿了吧?我带回吃的了哦!”   她从马背上将自己从村子里顺出的东西取来,将手在衣服上蹭蹭,拿起一个馒头送到他的手中:“大侠,您老人家请!”补充一句,“我已经洗过手了。”   她纯粹是欺负枫雪色看不见,所以自己也睁着眼睛说瞎话。洗手?确实洗过,不过却是在中午!   枫雪*知她说谎,却也没有嫌弃,接过馒头,问道:“这是哪里来的?”   “在下面村子里的人家拿的。”   枫雪色脸一沉:“偷的?”   朱灰灰一边给他剥咸蛋,一边顺口答道:“反正不能算给的。”   枫雪色慢慢将馒头放下。   朱灰灰抬起头看看,以为他嫌饭食不好,便劝道:“大侠,我知道这馒头面粗碱大,蒸得不好吃,可是现在我们有得吃就不错了,您老人家别挑嘴了,将就一下吧!”   枫雪色淡淡地道:“我不吃偷来的东西。”   “啊?”朱灰灰差点被他这句话呛死。什么?她都没嫌他连累自己,他还敢嫌她偷东西!   “不吃拉倒!我自己吃!”奶奶的,饿死你个装蒜大爷!   朱灰灰一赌气,抓过馒头啃了一口:“唔,这馒头虽然不好看,可是味道真不错,今年最新的面粉,好香!好甜!呀,这蛋黄的油流到我手上了。还有这鱼干,虽然很小,但是熏得真好……”她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,故意气枫雪色!   枫雪色沉住了气,闭目养神,一语不发。   朱灰灰唱了半天的独角戏,渐渐觉得没趣,自己便住了嘴。忍了半天,又开口道:“大侠,您不吃东西,喝水总行吧?”将水壶递到他的手上。   枫雪色确实觉得唇舌焦渴,稍一迟疑,就着壶口饮了几口水。   朱灰灰等他喝完,接过水壶,坐得离他远远的,省得一会儿被打,然后笑嘻嘻地道:“大侠,忘了说了,这壶水也是偷来的!”   枫雪色:“……”   他不再理她,打坐运功。   丹田里内息流转,真气沿经脉上行,直达双目,想将毒逼出,然而那毒实在凶猛,内力愈强,毒性反扑越烈,他的双睛如被刀剜一样,一跳一跳竟似要夺眶而出。   其实已经试了好几次,然而每当内力运行到中毒处,眼部便剧痛无比。无奈之下,他只得收回内力,暗暗地叹了一口气。   那边厢,朱灰灰这一日紧张疲劳,终于熬不住,闭上眼睛沉沉睡去,然后便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。   梦中换做她的眼睛瞎了,又到处被人追杀,大爷很讲义气,一直牵着她的手,长剑一挥就把来杀她的人干掉了。可是追杀的人太多了,大家生气地排起了队,主动把脑袋伸过来给大爷砍,大爷砍了一个又一个,过足了砍脑袋的瘾,最后累得手酸,终于生气地不管她了,丢下她一个瞎子,茫茫然站在那里,四周一片漆黑,她伸着手摸索着前进,走着走着,一不小心掉到井里……   她躺在地上翻来覆去,睡得极不安稳,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她的额头,将一缕清凉的气息送进她的身体,她混乱的大脑终于渐渐平静……   紧张的身体舒缓下来,朱灰灰翻了个身,安心地睡去了。   黑暗中,枫雪色的唇边上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容,随即笑容敛去,化做轻轻的一叹。    《江湖天很晴》 十八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,朱灰灰终于睡饱了,打了个哈欠,揉着眼睛,从地上爬起来。   枫雪色坐在洞口,凝神思索着什么。听到身后的动静,头微微侧了一侧,含笑问道:“天亮了,是么?”   朱灰灰大是惊喜:“咦,你怎么知道?你的眼睛能看到了?”   枫雪色微一摇头,将脸迎向初升的朝阳,道:“宛转的鸟鸣、清新的空气、太阳的温度和草木的气息都告诉我,已经是早晨了。”   朱灰灰呆望着他。   阳光从遮盖洞口的草隙间射进来,照在他的俊美的脸上。那张凝白如玉的脸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晕黄,他神态安详,精神焕发,整个人仿佛都发着光。   枫雪色突然回过头来,将脸朝向她:“怎么?”   明知道他看不见,朱灰灰仍然脸一红:“没、没什么!”她有些慌乱地道,“大侠,您等我一等!”又提起袖子,在嘴巴上擦了擦。好丢脸!大侠又不是包子,干吗要对着他流口水!   朱灰灰来到洞口,向外东张西望。   “附近没有人。”枫雪色仿佛知道她在做什么,直接说道。  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了,但其他感觉却更加敏锐,尤其是听觉。   心静的时候,他能听到周围树木的呼吸声,能听见数十丈外一朵小花悄悄绽放的声音,甚至能感觉到高空之上,正有一只鹞鹰向着一只山雀扑去……   朱灰灰道:“大侠,我出去一下,马上回来。”   放心,她已经想好应该怎么办,所以这次不会再扔下他,独自溜走了。   枫雪色点点头,抱着剑坐在洞口,嘱咐道:“不要走远。”太远的地方,如果有意外发生,他也许会赶不及救援。   朱灰灰答应着出洞去,过了好半天,才跑回来。   “大侠,我刚才去洗脸,也给您洗了帕子回来,您擦擦脸吧。”朱灰灰将一块帕子递到枫雪色的手中。   枫雪色闻到帕子上的青草气息,有些奇怪:“是什么味道?”   “没什么啦!”朱灰灰讨好地道,“您老人家不方便吧,要不我来帮您洗?”她大着胆子,伸手去摸枫雪色的脸。嘿嘿,大侠的脸真好看,她想摸已经很久了……   在她眼看就要得逞的时候,枫雪色忽然抬手,抓住了她的手掌,静静地道:“我自己来吧!”这丫头搞什么鬼?他一边想,一边用帕子净了手和脸。   朱灰灰瞪着眼睛瞧他,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。   哈哈!老娘说,老翅黄的草药汁沾到人的皮肤上,会黄黄的,而且很不容易褪下去。现在大爷的脸和手就是焦黄色的,像熏腊肉一样,嘿嘿!   “对了,大侠,您顺便擦擦脖子吧!”   大爷的脖子太白了,和脸两个颜色,像接上去的一样。   枫雪色点点头,将颈子也擦了一遍。虽然嫌这一帕多用,但这种时刻,也没那么讲究。   眼看好好一个小白脸儿变成了痨病鬼的模样,朱灰灰窃笑不已。   “大侠,您先稍微等一会儿,我去喂喂马,免得一会儿跑不快。”这匹马也得好好打扮打扮!没办法,谁让它和他主人,都那么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呢!   枫雪色点头允了。   他的眼睛不便,完全看不到,朱灰灰牵回来的马儿,已经变成全身灰褐色的肮脏的癞皮土马。   朱灰灰大力甩着手臂,容易吗我,一大早就饿着肚子搓草药汁!娘说,紫苡草果实的汁可以染指甲和嘴唇,乌鸦膀可以把布染成黑色,蓝翎子的汁沾到手上却是褐色的……幸亏这附近可以找到好几种草!只是这马也太大,给它化装可真不容易,累得胳膊都酸了!唉!就算化了装,这马仍然太高大神气,要不是担心它没力气,真想喂它吃一些有泻肚作用的药,说什么也要让它拉成病马……   “大侠,您的衣服破了,换一件吧!”   大爷的装束太显眼了,那身白衣明摆着就是信号,召唤人家快来砍他!幸亏她早有打算,将昨天从村里顺的衣服拿出来给大爷套在外面,虽然不太合身,但好歹也比穿那身“白色找砍服”要强得多!只是她没敢告诉他衣物是偷的,省得他又挑三拣四,节外生枝。   枫雪色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只觉得她说得在理,便换上了衣服。   朱灰灰还自告奋勇地帮他把头发重新梳过,她也不用特意往难看了梳——对于她来说,想梳好看了不容易,梳丑了那是天生的本领。   可劲地把大爷和马糟践成丑八怪,对自己同样也没手下留情。她的头、颈、手、脸现在是一码的黄黑色,就像那种总也洗不干净的颜色,怎么看怎么砢碜!   她也换上偷来的衣服,再检查一遍,差点忘了大爷那柄碍眼的剑,琢磨了半天也没办法处理,只好找布将它包好,塞在马背上,方便大爷拿到。   虽然不知道自己被糟践成怪物,但枫雪色也隐隐猜到她在忙乎什么。   他一向随遇而安,并非那些逞强好胜之徒,尽管并不惧怕被人追杀,但此时毕竟眼睛不方便,能够少一些麻烦,也觉得没什么不好——只是,被敌人发现又怎么样?自己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,但只要有剑在手,又有何惧!   这边厢,朱灰灰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停当,又将偷来的那把大菜刀别在后腰上,外面用衣服盖住。然后一个痨病鬼似的盲人,骑着一匹脏不拉几的土马,一个小黑炭般的乡下土妞牵着马的缰绳,三个溜溜达达地觅路下山去了。    <--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书籍名称:江湖天很晴 作者:月星汐 本书籍由网友“为你而存”上传 日期:2010/1/31 16:39:22 书本网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.0小说网站,和好友一起上传、下载、分享TXT全本小说。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,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> "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-- 手机访问: m.bookben.cn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"